入夜十点,一只黑猫跳上围墙,潜入了禾州报业大厦。它蹑足钻进走廊尽头虚掩的门扉,而后昏暗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捉住它的脖颈扔出窗外。黑猫落地回头,窗帘重新拉合,月光下的报业大厦冷寂如碑,再也察觉不到丝毫的人气。
窗内,一张湿淋淋的相纸挂在细绳上,逐渐显出斑斓的色彩——孤零零的摩天轮座舱滚进草丛,舱体彩绘遭铁锈侵蚀,只能看出隐约的兔子图案,画着兔头的舱顶破碎成洞,洞口里却垂下一把干枯的黑发,长长委坠到了地上。
窗外,有黑色的猫走进黑色的夜,恰如一场复仇萌芽在这灯火阑珊的城市。
天地游乐园在禾州南郊,早二十年是本市唯一的休闲场所,但后来经营不善,加之市中心北迁,就落得个倒闭的下场,到如今导航上都不标注它了。因此王缅六点从酒店出来,快九点才找到这里。他停了车小跑进门,迎面就看见周振那张黑脸。
王缅立刻躬身做虾米状拜伏过去:“对不起周队!我住的酒店有点远。”
周振年初刚调任泰安公安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不比王缅长几岁,可他天然生着一副老成持重的面孔,内里又自修了一颗秉公任直的心,所以坐镇此地半年,已将王缅等几个作货降服得妥妥帖帖。
“不是租到房子了吗?”
“嗨,我上周刚交完定金,房东就栽手术台上了,她不出院我拿不到钥匙啊!我等啊等,好不容等到中介来电话,叫我今天十点去签合同,可谁想到周日又来活儿,真没辙,我一会还得打电话回人家。”王缅说着掏出手套带上,预备进入现场,“这案子什么情况?”
周振看向草丛里的摩天轮座舱:“《禾州日报》搞了个老照片评选,就是向市民征集旧底片,他们代为冲洗,好像还能得奖什么的。然后今早编辑一进暗房,突然发现照片被换了,上面有个死人,立刻报了警。”
“邮寄底片的人呢?控制住了吗?”
“问题就是,它不在征集来的底片里。如果今天编辑没有复检一遍,这张照片可就真上报了。”周振沉着脸缓缓说,“这个案子,有点意思。”
王缅咂舌:“怪事,那我干活了。”
“你还干什么活?”周振扬手拍在他后脑勺上,“尸体都装袋了没看见?给你三个小时把房子处理好,下次再用这个借口,十一你就一个人值班吧。”
为了小长假能认真缅怀革命先烈,王缅果断给中介打了电话,约房东把合同签了。
由此开回市区,已经过了十点,王缅拉开房屋中介所大门,一只金毛就颠颠儿迎了出来。它背上套着一件黑色马甲,印着“导盲犬”三个字。金毛毛色油亮,眼神特别机灵,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只是尾巴根上有几点深深浅浅的秃斑,好像得了什么皮肤病。
王缅哎呦一声,俯身摸了摸它的头:“癞皮狗。”
大金毛听见他的话,猛地喷了个响鼻,仰头扭开了。
屋里随即传出一个温柔的女声:“咩咩听得懂。”
王缅带门进来,便看见窗边坐着个女孩子。
微卷的长发松松扎成马尾,纯白衬衫,深蓝牛仔裙,米白色的凉鞋,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姑娘,搁进人堆里便挑不出来了。可是她抬起头的时候,气度却如此恬静安谧,像一片刚刚从白云朵里诞生,正在慢慢伸展开形状的雪花。
王缅对她点头:“你好。”
女孩子闻声转过头,方向虽然准确,但是眼神飘渺无光,焦点远远落在了人后。
“你好。”
见他进来,老板忙小跑出柜台:“来啦!她就是乔麦,你房东,你看房子那时候她还住院呢,你俩一直没见上面吧?不过没事,房租就按咱们谈好的来,合同在这,签完就成了。”
王缅应声接过笔纸,刚要签字,却听见乔麦和声致歉:“对不起,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出租要求很多,希望您仔细看完合同再签字。”
老板斜了乔麦一眼——小姑娘话真多!这单生意压在手里四年,好不容易哄住这个冤大头,可不能让他跑了!
然而王缅并没有犹豫,他刷刷写下名字,将合同送进乔麦手里:“你要求多没关系,我钱少啊。”
双方签完字,三式合同各归其主,两边钱钥两讫。
乔麦拉着牵引绳站起来,拜托老板替她拦一辆出租。王缅叫住她:“你是要回家吧?我现在就去酒店搬行李,只有两个打包好的箱子,拎上就走,你不着急的话,可以坐我的车。”
乔麦迟疑一下:“那好吗?”
“怎么不好?为人民服务我可是专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