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支持微信或下载APP继续阅读

微信扫一扫继续阅读

扫一扫下载手机App

书城首页 我的书架 书籍详情 移动阅读 下载APP
加入书架 目录

青蚨计划 正文 第三章

一觉醒来,

“好天气啊,这个难得的好天气,是老天爷专门为少爷留着回来过年的。”哑叔在窗外咳着嗽,故意大声地讲话。

睁开眼来,太阳已经升起老高。窗外的桤木树掉光叶子,两只喜鹊迎着阳光“叽叽喳喳”地叫。刘牧楚明白老管家的用意,却始终赖在床上不起来。

昨晚,他不顾旅途疲惫琢磨那支钢笔,实在打熬不住关了灯,突然发现笔身上有光点,由掺了与笔身颜色相同颜料的荧光粉发出来,有光线时单凭肉眼看不出来。他顿时睡意全无,又披衣下床研究半天,将一个个光点描摹到纸上,连缀出一个既像虫子,又像某种神秘标记的图案。

“咳!少爷在国外还练着功夫吗?”哑叔半晌没听见回音,干脆凑到窗户跟前,用那沙哑的嗓音说直截了当地叫道:“少爷啊,警察局来人查案,老爷陪着杨警官在聚贤堂等老半天了……。”

昨晚报案后说是今天过来调查,没想到警察来得这么早。刘牧楚惦记着田峰,急忙应了一声,翻身起床擦一把脸,揣起桌上的笔和纸匆匆向前院走去。

聚贤堂在堂屋右侧,紧挨着刘爷的书房,是刘家的会客厅,门框上镌刻一副“孝悌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对联。屋子正中摆放一张椭圆形的会议桌,靠窗几座宽大的西式沙发围住一张木质茶几。离门较远的单座沙发上坐着一位青年警官,制服笔挺、腮帮溜光,年龄不过二十七八,看起来却老气横秋。不消说,他就是仙江市警察局局长助理杨哲。

“犬子刘牧楚,刚从法国回来。”刘爷看见儿子进来,脸上堆起笑意,从沙发上欠了欠身道:“杨哲杨助理,国民警校毕业的,是仙江警界难得的青年才俊啊。”

“刘爷过奖了。”杨哲微微颔首。

调查案子属于侦缉队呀,怎么来了个局长助理呢?刘牧楚心头纳闷,又见对方不苟言笑,对父亲的极力推崇反而不悦,只淡淡地与对方握了握手。

刘爷看出儿子的怠慢,咳嗽一声提醒道:“杨助理受覃局长委托,专程过来调查黑石崖劫案,你把知道的一五一十讲讲吧。”

“唔,好的。”刘牧楚打消顾虑正要开口,却被杨哲一幅官腔地抢了话头:“刘公子刚刚回国就受到如此惊吓,作为一方治安官员,覃局长深表惭愧,特意让我代他表示歉意。局里边对此案高度重视,侦缉队接到报警马上去了现场……。”

杨哲面无表情,近乎背诵地说了一大段毫无用处的废话。大概意思是马上就过年了,案子一时半会破不出来,但受害者是仙江市商会的刘会长,警察局绝对要给足面子。刘牧楚讨厌这些虚假的做派,但父亲却十分受用地说:“覃局长费心了,刘某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昨天下午四点左右,我们经过黑石崖驿站……。”一番客套过后,刘牧楚终于有了机会陈述案情。

他明知用处不大,依然努力地回忆每一个细节;不过,让人颇感意外的是,杨哲自始至终纹丝不动,一面笔走龙蛇地专心记录,遇到可疑之处还停下来专门询问。

刘爷早听得不耐烦,又不便打断,借口上厕所,回书房打起了电话。

刘牧楚见杨哲对自己推断蒙面人的身份颇感兴趣,越说越起劲,顺带详细地讲起客轮上发生的事情。杨哲听得愈发专注,在他讲完之后还意犹未尽地问:“他给了您一支笔,是什么样的笔,带来了么?”

与外行的父亲不同,杨哲虽然是警察助理,但到底是警校科班,一下就找准了破案的要害!刘牧楚慢慢对他产生一些好感,连忙将钢笔递了上去。

然而,好感并没有维持多久。杨哲拿起钢笔看了看便递给刘牧楚,依然面无表情地说:“既然是好朋友送的珍贵礼物,刘少爷您就好好珍藏着,千万不要弄丢了。”

刘牧楚突然十分失望,举着笔着急地恳求道:“杨助理,您看仔细了,这可不是一支普通的笔啊。”

“好了好了!我早就叫你不要纠缠那些没用的小事儿。”刘爷正好走进来,连忙拦住儿子责怪道:“你这不是耽误杨助理的时间嘛!”

“没事,刘爷。”杨哲微微摆了一下手,将钢笔又拿了过去,刻意问道:“刘少爷,怎么个特殊法啊?”

“看见没?”刘牧楚用外套遮住光线,让笔上的荧光图案显出来,露出得意的神色道:“据我推测呀,它应该是一个什么标记,说不定与藏宝图之类有关。”

他看见杨哲一头雾水,便放下笔,将兜里的那张纸拿出来指点道:“看这个吧,我照着这些光点描下来的。”

杨哲拿过纸仔细地看,刘爷偏过头瞟了一眼,哭笑不得地说:“哪是什么标记,这不就是‘招财虫子’嘛,过去人们叫它青蚨,现在有人把这玩意儿当成神物儿,梦想靠它不劳而获发大财。”

杨哲也禁不住咧嘴笑了一下,但很快板起脸,将钢笔还给刘牧楚,慢慢收起了记录本。

“爹,绝对不是您说的那样!这笔真的非常重要。”刘牧楚眼见杨哲就要离开,急得满脸通红:“我断定那位高个子蒙面人就是客轮上小贩,他一直在跟踪我。”

“跟踪你?有什么根据呀?”杨哲将手停在公事包上,惊疑地问道。

“逃跑之前他的帽子掉了,露出了额上的一块‘鬼剃头’。”刘牧楚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说完还强调了一句:“船上那位小贩也有,我记得非常清楚。”

“好的,我都记下了。”杨哲点点头,扬了扬笔记本顺手装进公事包。

特工或者间谍在执行跟踪或暗杀任务时,绝对不会显露如此明显的体态特征,这是一个基本常识。杨哲没有说出来,权当给这位“洋”少爷留一点脸面。刘牧楚却感觉对方在敷衍,怀疑他自始至终都在装模作样,却依旧抱着一线希望小声恳求道:“杨助理,能不能帮忙问一问,客轮上那个凶杀案最终结果是怎么样的?”

“唔,这个嘛恐怕有点麻烦……。”杨哲为难地搓了搓手。

刘爷生怕儿子提出的无理要求让对方下不了台,急忙摆了摆手道:“牧楚啊,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年关了,人家杨助理的事还多着呢。再说了,仙江的警察怎么能管到长江里去?”

“那好吧,刘爷,今天就到此为止。”杨哲顺势提起皮包,冲刘牧楚微微掉了掉头道:“刘少爷要是想起什么来,可以随时给警察局打电话。”

刘牧楚还想说点什么,让父亲一眼瞪了回去。

送走杨哲,刘爷急忙回过头来责备道:“不是叫你不要提那姓田的了吗?”

“一个大活人啦,作为朋友我总应该问问吧!”刘牧楚愤愤不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田峰帮了自己,父亲在提到他的时候却始终一副不耐烦的态度。

“你呀,到底太年轻了!”刘爷又瞪了儿子一眼,从茶几下摸出一把水烟壶,一边装填烟丝一边严肃地说:“告诉你吧,昨晚一到家我就让人去查了。刚刚接到电话,仙江城各大武馆根本就没有田峰这个人!”

“什么?不可能吧!”刘牧楚不相信地揣起钢笔。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还让姓田的害得不够深啊,王师傅那一枪差点被打中动脉,你我要不是伊霖来得及时恐怕也凶多吉少。”刘爷生气地说了一通,将装好烟丝的水烟壶端在手中,语气慢慢缓和下来:“牧楚啊,社会和学校是两码事,好好历练历练吧。尤其眼下,各路牛鬼蛇神都涌过来,仙江几省交界不是一般的复杂……交朋友,首先得擦亮你的眼睛。从今往后把精力都放到生意上去,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来往。”

刘牧楚憋着一股气,闷头不吭声地听父亲教导。

“干爹!”杜伊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院子里,远远地扬了扬手道:“牧楚,我有事要去趟银行,你进不进城去?”

刘宅位于仙江城郊向阳山麓,要进趟城,得跨过宽阔的仙江,走好几里地的泥石马路。

“不去不去!”刘牧楚正在气头上,断然地回绝了。

杜伊霖踮起脚看看,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对,淘气地吐了一下舌头,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刘爷本来走到了隔壁书房门口,见状又掉过头来数落道:“看看你!伊霖好心来叫你,冲人家发什么火?”

“是,都是我不好!”刘牧楚气鼓鼓地答应一句,准备出门去。

“给我站住。你还不服气了是吧?”刘爷逮着机会,趁机又翻出陈年旧事:“伊霖招你惹你了吗?我老早就给你说,这丫头命苦得很,你杜伯伯死得太早……。”

当年,刘爷不愿接受父亲安排偷跑出去当兵,在担任营长的伊霖父亲手下做了一名代理排长。北伐武昌,他们营负责独立团的左翼,拼死抵抗北洋军两个团的轮番进攻,眼看弹尽粮绝,援兵迟迟不到,杜伯伯命令刘爷带大部队撤退,亲率敢死队坚守阵地。北洋军久攻不下,以放走所有官兵为条件诱降,拿下阵地后却背信弃义将杜伯伯及部众悉数杀害。战争结束,杜伯伯背着投降的骂名含冤九泉,刘爷也被关了禁闭。

这段故事刘牧楚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但每讲一次,刘爷都泪花闪烁。这次也不例外,他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朝大门的方向努努嘴道:“杜家的老宅子我买来一直空着……。你和她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啊?”刘牧楚明知故问。

“我不都在信上说了嘛,你也回国了,看找个什么时间把关系挑明了。”

“爹?我们俩在一起还不到几个小时,哪能马上挑明呢?”

“啥意思,喝了点洋墨水翘尾巴了是吧?这么好的丫头,你还给我挑三拣四的!”刘爷将水烟壶一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

“爹!都什么年代了,这事还您一个人说了算吗?再说咱还没征求人家意见呢!”刘牧楚听父亲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心头更不舒服。

“她能有啥意见?这事我还就说了算了!”刘爷跺了跺脚,转身进了书房。

在刘家,父亲是绝对的一山之虎,决不允许任何人挑战权威。从小到大,刘牧楚都无力与之抗拒,只将那些想法像蜗牛一样藏在壳里,小心翼翼地寻找出路。几年过去,父子俩乍一见面感觉本来挺好,但还不到一天,又像原来一样争执起来。刘牧楚依然只得忍气吞声,干脆借口看望舅舅,骑上自行车出了门。

父亲而外,舅舅王守朴是刘牧楚唯一的亲人,当年出国还得到他的积极支持。他随部队驻防仙江,多年下来终于熬到了警卫营长。不巧的是,他今天正好与师长一行检查防务,只能抽空与刘牧楚见了个面,约好改天再好好聊聊。刘牧楚有些遗憾,怏怏不乐地返回市里。

几年没回来,五星大街模样依然,鳞次栉比的楼房演绎内地城市的俗世繁华,市中心新开了电影院和几家咖啡馆,汉信银行大楼高高耸立在大街中心,仙江支流杨柳河从楼前缓缓流淌。刘牧楚慢慢地骑着车,从汉信大楼外的街道杨柳河下行三四百米,过了进士桥,再朝下游骑行百十米,准备穿过小街从城的另一边绕回家去。

这条小街有一个奇怪的名字,洑水路。据说从前发生洪灾,一位妇女洑水救出一家老小,故而兴起这条街,后来还有了一座纪念这位妇女的娘娘庙。

洑水路其实只是一条小巷,平常里就十分冷清,时值年关店铺关门闭户,就更加寂寥。刚到街口,热闹忽然褪去,周围安静得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前行几步便是娘娘庙。寺庙门墙上干枯的苔藓被铲下一块,钉了一方木牌,上面用毛笔书写“游仙武馆”几个字。大门紧闭,门前光秃秃的洋槐树上又一个鸟巢,一地落叶无人打扫,看情形这个武馆还没招到学徒。一只瘦狗冷不丁从街边钻出来,夹着尾巴跑过,倏忽不见了踪影。刘牧楚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把住扶手,脚下用劲驱车快速前行。

刚到前面一个巷口,斜刺里窜出一位蓬头垢面流浪汉,面孔焦黑、模样可怖,直接朝自行车撞过来。刘牧楚不及提防,连人带车摔在青石板上,正挣扎着翻身爬起来。那流浪汉猛地一记勾拳将他击倒,一手卡住他的脖子,一手扯开外套向胸前摸去。流浪汉的脸抹了炭黑无法辨认,但目光越发狰狞,见对方拼命挣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刺过来。

刘牧楚哪见过这种阵仗,下意识闭上眼睛抬手遮挡,却听到一声惨叫,匕首并没有刺下。再睁开眼,却发现刀子不知怎么掉在地上,那流浪汉捂着手闪在一旁,狠狠地朝他看了两样,转过身落荒而逃。此时,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伸过来,刘牧楚借力站起身来忍痛作揖,心有余悸地问道:“感谢先生相救,请问尊姓大名?”

救他的是一位魁梧的汉子,用狗皮帽子将整个脸捂得严严实实,一道目光锐利地将刘牧楚上下打量一番,也不答话,扔掉手中的棍子,居然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

虽然看不到面目,但那道目光似乎在哪里见过。刘牧楚又惊又怕,来不及多想,连忙扶起自行车飞快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