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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蚨计划 正文 第八章

田峰不着边际地说些江湖趣闻,刘牧楚也不随便打听,只陪着坐了一会儿便回了家。接下来几天,他把机模摆上工作台,拆下一些外部零件,尚来不及细细研究,筹建江阳发电厂的好消息传来了。

父亲之所以这么快答应与华达再次合资兴建电厂,一方面印刷厂生意太好而电力跟不上,一方面也因为关方炽的三寸不烂之舌。从被任命为电厂总经理的那一刻开始,刘牧楚就处于亢奋状态,直到与兼职副总焦主任前来汉口洽购发电设备。

从仙江到武汉只需大半天的车程,在进城前后却耽搁了不少时间。武汉失手之后,日军在武汉三镇各个路口遍设关卡,中国人必须鞠躬敬礼、出示“良民证”经过许可后方可进出。刘牧楚一脸焦躁和沮丧,好容易磨蹭到江汉路,住进江汉饭店已是半下午,出差的兴奋消磨殆尽。稍事休整,焦主任持了关方炽的名片前往惠云商社接洽业务,刘牧楚一个人闲着没事便去街上溜达。

昔日规整的街道坍塌了一些房屋,不少商店的门窗依然被砖石封堵,满眼都是“焦土抗战”留下的遗迹。他逛了一阵便失去兴致,找地方胡乱吃了点东西,脚步匆匆地往回走。天色渐渐暗淡,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几张废纸打着旋飞到街的对面,没想到热闹的江城居然变得如此萧瑟。更让人气恼的是,一辆挂着膏药旗的装甲车“突突突”开过,后面跟着一队日本兵,狼奔豕突地朝饭店的方向跑去。行人都带着惊惧的表情,步履匆匆地四散跑开。武汉执行东京时间,已经过了五点,莫非日军开始戒严了?正纳闷着,那辆装甲车在饭店前停下来,车顶上的机关枪正对大门,几名日本兵荷枪实弹站在门口,对出来的人员吆五喝六地大声盘问。

刘牧楚提心吊胆地走进大门,看见大厅里也有日本兵,端着枪来回走动,客人和服务生都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言语。泱泱国土,岂容倭寇横行?他在心头骂了一句,郁闷地走向电梯,却被侍应生叫住:“先生,电梯关闭了,太君封了前后门抓人,正从楼上往下一间一间地搜查,您赶紧回房歇着吧。”

他只得步行爬上二楼,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忽然嗅到一股香烟味,似乎从屋内飘出。有人在里面并且应该是熟人,不然不会在房间里抽烟。他迅速作出判断,惊疑地开了门。窗帘紧闭,屋子里一团昏暗,只在靠窗的沙发上亮着一点幽幽烟火。

“是我,赶紧关上门!”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地台灯“啪”地打开,田峰一手夹着香烟,端坐灯光之下。

“你、你怎么在这儿?”刘牧楚赶紧关上门,意外地叫道。

“嘘,你生怕鬼子听不到啊。”田峰责备一句,忍痛将按在枪柄上的右手从左腋下慢慢抽出来,指了指窗外语气轻松地说:“我是从这儿跳进来的。”

这家伙果然不寻常!

“你?鬼子抓的就是你?”刘牧楚惊疑地退后一步,急得语无伦次地叫道:“你不是开武馆的吗?他们为什么要抓你,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没时间解释了。”田峰忽然站起来,将抽了一半的香烟插到他的嘴里,低声命令道:“赶快抽两口,鬼子的鼻子灵得很,待会进来肯定要问谁抽了烟。”

刘牧楚猝不及防含住香烟,听见走廊上隐隐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吓得一口烟呛进肺里,不停地咳起嗽来:“咳咳……,你这不是要害死我吗?”

“快过来了,赶紧钻进浴室去冲澡,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不等开门不要出来。”田峰说完将刘牧楚推进浴室,自个拿过香烟,慢悠悠地坐回沙发。

敲门声已经到了隔壁,他居然没事人一样,这家伙到底要干啥?刘牧楚已经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连忙打开喷头冲洗起来。

不一会,敲门声猛烈地响起,一阵紧似一阵。他又惊又怕,等不到开门便裹上浴巾瑟瑟发抖地走了出来。

门已经打开了,一位日本军官走进来,背着手将刘牧楚打量一番,猎犬一般探头探脑地查看了浴室和衣柜,耸了耸鼻子,目光狐疑地盯着窗前的沙发。田峰当然不在了,但茶几上放着半包哈德门,烟缸上还燃着一截烟蒂。日本军官神经质地转过头,凶狠地盯着刘牧楚,凑过身子,又使劲地耸了耸鼻子喝道:“你的,抽烟的?”

“是、是的。”刘牧楚缓缓吐出一股含着烟味的气息,悬在嗓子眼上的心慢慢放下来放下来,暗自佩服田峰未卜先知。

一个翻译模样的人凑上来,冲刘牧楚笑笑,叽里咕噜地说了一番。日本军官朝刘牧楚审视一阵,又去窗外看了好一阵,才“啪”地立正顿首,转身出了房门。

翻译临出门还点头哈腰说了一句:“先生,太君给您道歉呢,接着洗吧,别凉着。”

刘牧楚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哪有心情再洗澡,抓起浴巾慢慢擦拭起来。从刚才的情形来看,田峰对日军的行动尽在掌握,分明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特工,但他为什么要潜入我的房间呢?

正想着,窗帘晃动一下,田峰噌地地跳进来,刘牧楚吓得身上的浴巾掉在地上。日军进来之前,田峰一直坐在窗前抽烟,直到敲门声响起才慢慢放下烟蒂,从容地翻出窗口,让身子收缩到外墙巴掌宽的装饰墙沿上,日军离开后又跳进了房间。

“我的先人呢,你还回来干啥,日本人要杀个回马枪怎么办?”刘牧楚又羞又气地捡起浴巾遮住身子。

“放心吧,已经走远了,何况现在是你刘大公子的洗澡时间。鬼子口口声声共荣,这点礼貌还是有的。”田峰说完将烟蒂重新叼在嘴上。

刘牧楚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稍微放下心来,边穿衣服边冲过来生气地问道:“姓田的,你口口声声在仙江开武馆,日本人为啥在汉口还要抓你?”

“前两天我接了个活,来汉口跟踪鬼子的运输车。”田峰接连抽了几口烟,扬了扬眉毛狡黠地说:“一位兄弟点儿背暴露了目标,为了掩护他我逗引鬼子回了饭店。鬼子从顶楼一间一间地往下搜查,正好借你的房间避一避,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会躲在堂堂仙江刘家少爷这里。”

“跟踪鬼子,这是你接的活?”刘牧楚已经将对方的身份猜了个十之八九,突然冷冷地质问道:“你就是那位勇闯海滩的“优秀战士”、屈居娘娘庙的特工吧?”

“特工?牧楚兄弟啊,我说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田峰佯装诧异地摇着头,见对方一本正经,又狡黠地摊摊手道:“当然,你非得说我是特工也没办法。”

“得,你不说,我还不爱听呢。”刘牧楚转过身去,将毛衣套在了头上。对方一副无赖的样子,要么是一个小特务,要么是巴着特务部门蹭饭的混混,他忍着一股气下了逐客令。

田峰却厚着脸皮不走,又摸出一支烟,大模大样地仰在沙发上过足烟瘾,才忽然抬起头来满含深情地说:“兄弟,反正没事,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刘牧楚没有回答。既然危险过去,他也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是做什么的,会玩什么花样来。

“你知道青蚨吗?”田峰吐出一串烟圈,眨眨眼徐徐讲道:“小时候家里穷,娘经常念叨,要是能找到一只青蚨,这辈子就吃穿不愁了。为啥呢?据说将它的血抹在钱上,这钱用出去后会自个悄悄飞回来。有一阵,我发疯地找寻这种虫子,但怎么也找不到。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青蚨忽闪着翅膀向我飞来……。”

他能不管不顾听者一幅厌倦的表情,将一个无稽的传说讲得声情并茂,也算是一种能耐。但刘牧楚实在听不下去,不屑地叫道:“你当我是幼稚园的小孩子啊。”

“兄弟,这故事听来是有点可笑。”田峰忽然直起身来,正色地说道:“……青蚨是弱小的,它的血微不足道,但你想想,如果亿万只青蚨汇聚在一起,亿万个中国人团结在一处,你觉得会怎样?”

能把一支钢笔说得声泪俱下的人,自然也能将一只虫子说得热血澎湃。刘牧楚稍稍有所触动。田峰忽然将话题一转道:“我听朋友说,日军攻占武汉后兵力不足,更多地派间谍往内地渗透。他们在仙江特别活跃,明目张胆地收买汉奸、制假走私、窃密策反,给抗日带来的严重破坏。”

“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刘牧楚想起在黑石崖和洑水路遭受的袭击,对田峰的话不寒而栗,但故意不表露出来。

田峰已经看出他的不安,继续说道:“不过也不用担心,毕竟这是在我们的国家,但关键我们必须要团结,人人都使出一份力来,日本鬼子也没什么可怕的。”

“说了老半天了,直接点,你要我做什么?”不管对方什么身份,能说出这番话来也算是好样的。刘牧楚胸中生出一些激情,扶了扶眼镜,又小心地补了一句:“不过得重申一下,我只是一个搞机械的商人啊。”

“放心,我也不过是个武师嘛。”田峰对他的表态非常满意,却欲言又止地摇了摇头。

“你就直接说吧。”刘牧楚忍不住催了一句。

田峰这才慢慢抬起头来,叹息一声道:“这事对你是举手之劳,却直接关涉我好几个兄弟的饭碗啊。”接着他看了看窗外,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跟踪的那辆军车去了日本仓库,而这个仓库在惠云社的名下。”

“你一直在跟踪我,还暗地里调查我们的生意?”刘牧楚忽然反应过来,提高嗓门没好气地叫道:“我可告诉你,惠云社的老板是日本人不假,可他是正经八百的生意人,与关先生在上海就是老相识!”

“急什么呀你!谁调查了,我有怀疑你们吗?”田峰接连抢白两句,停顿了好一阵,方才敲了敲桌子严肃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有人怀疑军车将印钞纸运进了仓库。”

“印钞纸,日本人不会在内地印钞,莫非要印伪钞?”刘牧楚惊疑地推测道。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鬼子总不会拿这么好的纸来印人丹丸广告吧。”田峰语气渐渐缓和下来,聊天一般轻松地说:“你们的电厂设备也在那个仓库里,明天,惠云社的人会带你和焦主任进库点验,你只需要顺便看一看到底有没有印钞纸,数量大概有多少就行了。”

“你又是送礼又是套近乎,原来早有预谋啊?”刘牧楚没有表态,只冷冷地问道。

“兄弟,一码归一码。”田峰直起身,忽然一脸严肃地说:“假钞已经影响到了你们刘家,你这次不只是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帮这个国家。”

“好吧,我尽力而为吧。”刘牧楚长出一口气,答应了下来。

田峰伸出手将对方握了握,轻轻撩开窗帘,纵身跳窗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刘牧楚如释重负地坐下来,忽然发现,茶几上有一只用茶叶水画下的青蚨,在灯光的映照下泛起莹莹的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