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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蚨计划 正文 第七章

假钞问题暂时搁置,刘家与华达公司合资兴办“汉华印刷厂”,刘牧楚如鱼得水地投入到筹建工作之中。汉华公司派出一位焦主任,此人言语不多,精通印刷业务,对机械也比较在行。刘牧楚与他密切配合,将全部印刷机械调试完毕,又一门心思扑在厂里的那台老式柴油机,直到元宵节才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通常,元宵比春节热闹。仙江城上空一大早就响起密集的炮仗,浓郁的腥荤和酒香从家家户户弥散开来。刘牧楚穿戴整齐,前往耕读斋给父亲祝福。刘爷淡然地点点头,给了儿子一个红包,便拿起剪刀头也不抬地打理那盆迎客松。刘牧楚感觉有些冷落,但没有特别在意,目光被桌上那份《仙江晚报》吸引了过去。报纸头版上,即日起全国停止流通伍圆券的加粗“通告”标题赫然在目。

“爹,您看通告了没?”刘牧楚拿起报纸浏览一遍,欣喜地问道。

“看到了。”刘爷不冷不热地答道。他不但看了,还反复研读了好几遍。

“怎么样,与前日里分析的一模一样,我说过不要着急吧!”刘牧楚得意地叫道。

“你行,诸葛亮转世!”刘爷扔掉手中的剪刀,没好气地责备了一句。

刘牧楚听出父亲语气着实不对,赶紧住了口,讪讪地翻阅报纸。

“生意也好,做事业也罢;无论亏还是赚,不管输还是赢,都不要喜形于色。”刘爷不悦地教训了两句,拍了拍手坐下来,扬扬眉毛问道:“厂子的那边怎么样了啊?”

“哦,已经开业了,生意还不错,只是发电机迟迟没修好……。”说起工厂来,刘牧楚又一下子如数家珍了。

“行了行了。”刘爷扬扬手打断话,示意儿子坐下来道:“你真以为指望印刷厂能赚多少钱吗?无非是想你学些经验,早些接过我身上的担子。可你倒好,天天窝在厂子里拿着扳手拧螺丝,出息了你!”

刘牧楚一听,不高兴地辩解道:“爹,谁说摆弄机械就没出息了?西门子、爱迪生,哪一个不是搞机械……。”

“少给我说那些外文字。留洋回来的人要么从政,要么经商,要么做学问,哪一个像你只泡在厂子鼓捣机器?”刘爷越说越生气,干脆端起水烟壶提出警告:“既然印刷厂已经开业,往后除了机械发生故障尽量少朝厂子里跑。”

“为什么,我可是负责技术的副总经理啊?”刘牧楚委屈地问道。

“我还是董事长呢!”刘爷扬起水烟壶,不屑地叫道:“关副会长不过看着刘家的面子给了一个职位,你能负责什么技术?焦主任是老印刷了,离了你厂子照常运转!”

“爹……。”刘牧楚遭了父亲一顿奚落,鼻子一酸差点流出泪来。

他忽然明白,父亲的心里只有生意,从来就看不起他的专业,更没有从心底里支持实业,这个所谓的印刷厂副总,不过是一次可怜的施舍。原本明亮的天空突然阴沉下来,渐渐地,整个仙江黑云压城。他忽然看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前路,踉踉跄跄地跑回卧室,将自己扔在床上。

独自伤心一阵,他发现手里还拿着那张报纸,不经意拿起来,一则新闻跃入眼帘,大意是“我优秀战士勇闯上海滩,截获日军机密文件,为保护情报与敌殊死搏斗,寡不敌众跳入长江,最终死里逃生完成任务。”

咦!这位“优秀战士”好像就是田峰呢?哎,是与不是,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还有些好奇,已经被父亲的训斥弄得烟消云散,他不想也不敢过多沾惹此事,索性将报纸随手一扔,给佣人留了话,出门找了一辆黄包车前往雅致书店。

这是一个位于市中心的老书店,因为过节,店内的顾客比平日增加了不少。刘牧楚习惯蹲在角落拿一本书慢慢看,不到打烊不会离开。但今天,他的计划很快泡了汤。

“元宵节快乐!”循声慢慢抬起头,眼前一双翻毛皮鞋,往上是一件黑色呢子大衣,遮住打着绷带的右手,刘牧楚微微一怔站起身来,看清对方面目后合上书本,不冷不热地道了声“快乐”,又缓缓地打开书专心阅读起来。

“嘿嘿,这可不礼貌啊。”田峰用左手拉了拉披着的大衣,将手上的卷筒报纸在刘牧楚的书本上晃了晃,又朝门外扬了扬道:“今儿正好都有空,去我武馆坐坐?”

与其说正好有空,不如说对方是掐着这个点来的,这家伙在暗中留意自己的行踪。刘牧楚不悦地瞟了一眼那卷《仙江晚报》,但发现对方一副善意的表情,似乎有重要消息要告诉,好奇心被慢慢地勾起来,犹犹豫豫地将书放回了书架。

从书店到洑水路就两三支烟的功夫,田峰一路无话,只故意将报纸卷搁在膝上,似乎在逗引对方主动询问。刘牧楚猜出他的心思,却也不吱声,在娘娘庙前下了黄包车。

“游仙武馆”招牌换了一张新的,庙门虚掩,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门前洋槐树上一只乌鸦从鸟巢钻出来,张望几下,又“呱呱”地叫着飞走了。

刘牧楚心头暗含一丝不安,压了压礼帽,竖起风衣领子往前走。忽然,一只狼狗闪电般扑了出来,吓得他魂飞魄散。

“黑豹,过来!”田峰付了车钱,赶紧跑上来将狼狗喝住,冲他歉意地笑笑。黑豹顿时老实下来,吐出红舌头,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杂草丛生的院坝铺了炭渣,两排厢房大约变成了宿舍,左右两道石梯直通敞开的大殿,殿内摆放着几幅杠铃石锁,靠围墙有一个稻草做的狗窝。刘牧楚目送残疾的黑豹蜷卧到窝里,环顾四壁萧然的破庙不免生出一些怜悯。他慢慢抬起头,房顶的琉璃瓦结满青苔,屋脊正中的莲花宝座上伸出一根铁丝,很新,应刚装上不久。

天线——电报——特工……!

他的脑子里很自然闪过一连串信息,但旋即又释然的坚定了态度——自己不过是一个做实业的生意人,对方躲在破庙里干什么勾当与他毫无关系。

正想着,田峰打开大殿左侧的一间平房。不一会儿,七八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小伙子走出来,领头的手里拿着一本黑皮日记,看情形像刚开完一个正式的会议。

“陈中,泡壶茶过来。”田峰向领头的小伙子吩咐一句,扬手将刘牧楚带了进去:“坐坐,随便坐啊。”

房间宽大,四壁刷得雪白,最里面墙上镶嵌木头形成整齐的分格;屋中央一长溜木桌,土黄色桌布没有一丝褶皱,十来把木椅整齐地排列,很难想象刚才小伙子门在上面坐过。这应该是一个会议室,但靠窗摆放一座三个抽屉的办公桌,并排一架木质文件柜,似乎又兼做馆长的办公室。

田峰将大衣搭在藤椅上,随手摸出一支烟来慢慢点燃。他似乎在等待对方开口问话,但刘牧楚只拘谨地拉出一张木椅坐下来,并不开口。从书店出来,他已经拿定主意,关于田峰的事绝不主动询问。

陈中倒了两杯茶,点头哈腰地出去了。田峰见对方依然安静地坐着,伸手在一只铁皮罐头盒上掸了掸烟灰,清了清嗓子打破僵局:“上次在二仙滩帮了倒忙,实在有点对你不住啊。”

“哪里哪里,家父对我恨铁不成钢,绝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刘牧楚彬彬有礼地回答。

“刘爷家风甚严,但也不至于不交朋友吧。”田峰觉察出对方的态度冷漠,大度地笑了笑,直起身向木头分格的墙壁走去,嘴里说道:“等等,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刘牧楚这才发现,墙壁上的一个分格是活动木门,一把铁锁十分隐蔽。田峰麻利地开了锁,钻进黑洞洞的小屋,费力地抱出一只精致的木盒放在桌上,又转过身去关上木门,“吧嗒”一声上了锁。

盒子是暗褐色的胡桃木,用了上好的土漆,底板很厚,四面安装黄铜的合页,盖板上有一块镌刻着德文的铭牌。盒子里绝对装着贵重稀罕之物!刘牧楚十分好奇,但当对方微笑着示意他打开时,一下子想起那支钢笔,心有余悸地摆了摆手。

“哈哈哈,它又不吃人。”田峰说着轻轻拉开盒子上的插栓。

一声轻微的“哗啦”,盒子的五面轻轻滑开,一台精致的柴油发动机模型安静地躺在厚重的台座上,所有零件等比例缩放,泛着幽微的金属光泽,一股机油的清香浓浓地散发出来。

“哇——。”刘牧楚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探起身子贪婪地打量道:“难得啊,难得。德国人的杰作吧?”

“好眼力,据说是德国人送给张之洞的礼物。”田峰瞟了对方一眼答道。

刘牧楚担心对方看出他的心思,连忙坐了回去,装作满不在乎地说:“是个好物件,田兄得好好珍藏啊。”

“牧楚兄弟如果喜欢,送给你了。”田峰拍了拍模型,大方地往前一推。

“不不,这个太珍贵了,我绝对不能要!”刘牧楚连连摆手道。

“放心吧兄弟,你在船上帮了那么大一个忙,我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你的。”田峰笑了笑,拉了一把藤椅坐下来。

对方笑嘻嘻的,实在看不出到底有什么歹意,而这台模型实在罕见,对搞机械的来说更是百年难遇。刘牧楚爱不释手地看了看,瞟了对方一眼问道:“就为感谢我帮你护送那件东西?”

“对呀,当然,你也不能白拿。”田峰试探着答道。

果然有阴谋,幸亏没要。刘牧楚从鼻子哼了一声,但尚未开口说话,对方狡黠一笑,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说:“你得发挥专业好好研究,尽快造出我们的发动机来。”

“一个开武馆的,你能有这样忧国忧民的情怀?”刘牧楚放下心来,忍不住笑道。

“有句话叫什么,位卑未敢忘忧国,对吧?”田峰坐直身子,一般正经地说道:“我是一个武夫,打小就是孤儿,吃了上顿没下顿;军阀混战,一颗炮弹落下来,又把妹妹炸没了……。日子刚刚好了一些,可日本鬼子又打了过来。说来说去,还不是家里穷而国家也落后才这个下场啊。”

“等等,你到底是干啥的?”对方身世固然可怜,但越听越觉得是刻意编造好的,刘牧楚打断对方的话,指了指桌上的报纸卷大声问道。

“怎么,我不像馆主吗?”田峰说着抬起双脚跷在桌上,看也不看报纸问道:“那你觉得我是做啥的?”

“算了,我猜不着,也不想知道。”对方什么身份本来就与他毫无关系,刘牧楚想起父亲的话,摇摇头答道。

“有人在上海截获日本情报,死里逃生护送到汉口。报纸上这样写的,对吧?”田峰竭力想表白,将脚放下来,拿起报纸抖了抖道:“他们说的谁我不知道,更不敢胡乱贴金,我只负责接活走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那这东西我更不能要了。”刘牧楚站起身来,指了指发动机模型道:“你开一个小武馆,这得走多少趟镖啊。”

“你是看不起我吗?”田峰将盒子关上,佯装生气地叫道:“这个玩意儿没花钱,是一位货主送给我的,放在这儿没用。”

“不不,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只是……。”刘牧楚急忙摇头。

“那就赶紧给我拿着。”田峰不由分说将木盒推过来,梗着脖子叫道:“如果不要,就是不认我这个当哥的了。”

“你把我叫过来,就为送这件东西?”刘牧楚一双眼睛在木盒与田峰身上来回打量。

“本想给你送来,但担心吃了你爹的闭门羹。”田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哎!看来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刘牧楚心头七上八下,却半推半就地将木盒拿在了手里。

“别胡思乱想了,坐下来,咱哥俩随便聊聊。”田峰说着又将脚跷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