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山巅,寒风如刀。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陆清澜双眸赤红,指甲狠厉地掐入福伯肩胛。
福伯老泪纵横,声音抖得不成调:“姑娘……西陲军报……将军他……少爷们……都……都没了!玉门关……也失守了!”
“不——!!”
陆清澜踉跄着,嘶吼尖利得几乎不似人声,“不可能!我爹是大唐不败战神!兄长们骁勇无双!玉门关固若金汤!怎么会?!”
福伯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卷浸透了暗褐色血迹的油布包裹。血腥气,浓烈得令人作呕。
军报。
陆清澜死死盯着,指尖僵直接过,每一个字都化作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尖。
“爹爹——!大哥!二哥……小九——!”凄厉的悲鸣自她胸腔迸发,撕裂长空。
眼前刹那间血红一片,尸山血海,亲人浴血,不甘的怒吼在她心头反复切割。
“我要报仇!去西陲!!”她眼中燃起噬人的疯狂火焰,欲焚尽这世间不公!
“澜儿!不可!”云霄派掌门不知何时已立在她身前,声音沉凝如山,
“为将者马革裹尸,乃宿命!你母亲尚在,她不能再失去你!回京,安抚你母亲!”
“母亲”二字,如一道惊雷劈入脑海,她身子猛地一软,几乎栽倒。
是啊,她还有娘……那个将她捧在手心,盼她一生顺遂的娘。
“玉珠,”她声音嘶哑,转向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侍女,“备马!回京!”
马蹄踏碎一路风霜,定西将军府遥遥在望。
府门洞开,那块御赐的“定西将军府”牌匾黯淡无光,满目缟素,白幡在萧瑟秋风中呜咽。
灵堂森然,十尊黑底白字的灵位,齐刷刷地立在那里,像十把淬毒的尖刀,直直剜向陆清澜的心口,让她连呼吸都带着血腥的痛楚。
正中,母亲萧氏一身素缟,跪在灵前,背影瘦削佝偻,肩膀无声颤抖。
青丝间已染霜白,沉重的悲痛仿佛压垮了她的身躯。
“母亲……”陆清澜沙哑地唤道,每一步都重若千斤。
萧氏缓缓回头,那张曾经明艳动人、被岁月温柔以待的脸庞,此刻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泪痕与令人心惊的憔悴,眼神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澜儿……澜儿啊……”声音干涩,一字一顿。
“娘——!”陆清澜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母亲膝下,母女二人紧紧相拥,积压的悲痛如山洪般轰然爆发,淹没了整个灵堂。
烛火摇曳,映着母女俩相拥而泣的身影,直至天光微熹。
萧氏抚着女儿消瘦的脸颊,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哀痛,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澜儿,陆家……只剩下你了!你必须好好活着,嫁人生子,为陆家延续香火……娘只盼你……觅得一心人,安稳度日……答应娘……”
陆清澜含泪点头,将母亲这泣血的嘱托,一字一句,刻入骨髓。
三年时光,弹指流逝。
昔日龙门山巅的泣血之痛,定西将军府灵堂内的彻骨之寒,都化作了此刻宣威将军府庑廊下,陆清澜脸上那抹恰到好处的温婉。
她静静伫立,今日,是婆母顾夫人的寿辰,更是远赴西陲的夫婿——宣威将军顾凌风,凯旋归来的大喜日子。
双喜临门,府中喧嚣喜庆,唯她心如古井,波澜不惊。
母亲的遗愿,顾凌风“此生不纳妾”的郑重诺言,让她收敛起一身傲骨与锋芒,披上这温婉贤淑的伪装,学着做一个循规蹈矩的宗妇。
此刻,她正有条不紊地指挥仆婢布置寿宴的最后细节,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条理。
“清澜,”内堂花厅,病气缠身的顾夫人由丫鬟搀着,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急切与期盼,“风儿……算着时辰,也该……到了吧?”
婆母一句轻问,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陆清澜看似平静的心湖。
一年了,她的夫君。
红烛高燃的洞房夜,盖头未挑,他便戎装披挂,奔赴西陲。
她对他,谈不上多少缱绻深情。
这桩婚事,更多的是母亲的殷殷期盼,是她为践行承诺而戴上的枷锁。
然,他终究是她的夫君。
这一载,她孝顺公婆,操持中馈,将偌大的宣威将军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无可挑剔。
她敛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逝的复杂,柔声道:“母亲安心,快了。”
话音未落,府门外陡然爆开一阵压抑不住的欢腾喧哗。
紧接着,一名家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狂喜而嘶哑变形:“老夫人!少夫人!将军——将军回来了!”
陆清澜只觉得心口猛地一窒,她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与得体,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指尖却微微蜷曲,泄露了她刹那的失态。
未几,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沙场独有的金戈铁马之气,凛然迫近。
顾凌风一身半旧战袍未及卸下,大步流星踏入厅堂。
他身形高大挺拔,面容俊朗,肤色黝黑,眉宇间淬炼出凌厉的锋芒。
他的目光目光扫过厅中,落在主位老母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孺慕与暖意,随即转向他处,却似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陆清澜投来的视线。
陆清澜的目光本能地追随着他,试图寻到一丝久别重逢的温存,一丝属于“丈夫”对“妻子”的顾念。
然而,她的视线,却在他身后骤然顿住。
凝固。
焦点落在他身后,紧随其侧,同样一身利落戎装,身姿矫健,英姿飒爽,眉宇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刚毅与爽朗的——
是另一个女子!
那女子容貌算不得顶尖绝色,却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与鲜活。
她与顾凌风并肩而行,那份姿态,竟是那般……
那般自然而然,默契天成。
和谐得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和谐得容不下第三人的插足。
也和谐得……狠狠刺痛了陆清澜的眼!
她脸上那抹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并非骤然褪尽,而是沉淀为一种屈辱的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