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向萧明远,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萧明远一凛,触及表妹深潭似的眸光,满腔怒焰与不甘霎时冰消,只余寒意与憋闷。
陆清澜目光转投顾凌风,看似轻浅,却如千钧压下,让他心头竟莫名滋生出一丝不安。
她微微一福,姿态从容依旧,声音平缓:“恭喜夫君,得此良缘。秦将军威名赫赫,与夫君……确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四字,她语调略扬,却带着说不尽的嘲讽。
满堂宾客俱是一窒,原以为会见到一场泼辣的控诉,或是泣不成声的哀怨,谁料陆清澜竟是这般平静地“道贺”,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顾凌风设想过她千万种反应,哭闹、质问、沉默,唯独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大度”,大度到让他那句准备已久的“委屈你了”哽在喉间,竟平白生出几分被看穿的狼狈和莫名的烦躁。
秦霜的柳眉几不可察地一蹙,锐利的目光扫向陆清澜。这个传闻中温婉贤淑的定西将军府嫡女,似乎……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就在众人以为陆清澜会暂且隐忍,顾全大局之时,她却再度启唇,这一次,目光直射顾凌风身侧那戎装丽影。
“清澜有一事不明,请教秦将军。”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秦将军沙场扬威,功勋卓著,乃我大唐女子楷模。只是,清澜不明,将军何以……甘为‘妾’?”
“妾”之一字,轻飘飘落下,却似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扇在顾凌风与秦霜的脸上!
方才顾凌风高声宣布的是“平妻”,听来体面,也给足了秦霜颜面。陆清澜此言,却是一针见血,撕破了那层冠冕堂皇的遮羞布!
大唐律例,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嫡庶尊卑,泾渭分明。
“平妻”说得再好听,在宗法礼教之下,终究与正妻有着云泥之别。秦霜若应了,便是自降身份;若不应,那这“平妻”之说,又算什么?
顾凌风脸色骤变,方才那点得意与从容荡然无存,几乎是抢在秦霜开口前,厉声喝止:“清澜!你休得胡言!霜儿她是陛下亲赐的‘平妻’,与你同为正妻,并非是妾,何来大小之分!”
他太清楚陆清澜的性子,看似温顺,实则傲骨铮铮,一旦触及底线,便再无转圜。他原以为,“平妻”的名头,加上他凯旋的荣耀,足以让她为了顾全大局而默认。
“‘无分大小’?”陆清澜唇角弧度更冷,“夫君莫不是忘了大唐律法?一纸婚书,嫡庶分明。敢问夫君,若真个‘平起平坐’,将来宗庙祭祀,牌位如何书写?子嗣后代,又当如何称呼?莫非,要设两位‘嫡母’,开我大唐未有之先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刻刀,将“平妻”这块虚伪的牌匾刮得体无完肤。
顾凌风被她问得面色青白交替,秦霜的脸色亦是难看至极。她虽是武将,豪爽不羁,却并非不晓礼数。
陆清澜所言,字字句句都戳在“平妻”身份最尴尬的痛处。她可以不在乎闺阁虚名,却不能无视世人目光与礼法束缚。
眼见场面僵持不下,顾凌风深吸一口气,带着近乎哀求的语调:“清澜,我知道你委屈。可霜儿她……与我生死与共,情非得已。府中诸事,仍由你掌管,她不问内宅。只求你……念在昔日情分,成全我们。”
“昔日情分?”
陆清澜低低重复,长睫垂下,在眼睑处投下浓重的阴影,遮尽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凉。她定西将军府的嫡女,稀罕这点管家权?他此刻所为,可曾念过半分“昔日情分”?
厅中那些等着看热闹的宾客,此刻也觉得如坐针毡。
眼见气氛僵持,一位与顾家交好的夫人忙笑着打圆场:“少夫人莫恼。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情,顾将军与秦将军珠联璧合,亦是美谈。您握紧这内宅敬重与权柄,日子差不到哪儿去。”
她话音刚落,便有几位夫人忙不迭地附和:
“正是此理!少夫人您是正经主母,秦将军再如何,也越不过您去。”
“说到底,女子最重要的,还是夫君的倚重与内宅安稳。秦将军常年在外,这府里,还不是得您说了算?”
“顾将军重情重义,想来日后定不会薄待了您。”
这些话,名为劝慰,实则句句诛心,仿佛只要陆清澜攥紧那点内宅权力,就该感恩戴德地接受丈夫另娶新欢。
“你们住口!”
玉珠一直死死压抑着怒火,此刻听着这些夫人颠倒黑白,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陆清澜身后抢出,一张俏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我家小姐嫁入顾府,倾尽嫁妆补贴家用,将军出征时,她打理府中上下,衣不解带侍奉老夫人。如今将军功成名就,竟要迎新人入门,还妄称‘平妻’,这般忘恩负义,天理何在!”
玉珠越说越气,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当初顾将军在我家老夫人面前立誓:‘此生唯清澜小姐一人,永不纳妾!’如今墨迹未干,竟背信弃义!若此事发生在诸位府上,还能如此巧言搪塞吗?!”
“放肆!”顾夫人怒极拍案,厉声喝道:“贱婢大胆!主子说话,岂容你置喙!来人,拖出去掌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