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若吻我以痛，我就给它一巴掌。

写生活的好，我可能要搜肠刮肚粉饰太平，想写写身边的不顺利倒是信手拈来：闺蜜做了两个月的项目在收尾阶段被老板请来的空降部队接管，以后的功劳和她无关；老同学卖掉房产出国创业，准备华丽逆袭，结果赔个精光；表妹结婚前一个月发现男朋友劈腿……

艺校刚毕业的那段时间是我最难熬的日子，一线舞团因为身高拒绝我。我是宿舍长，却只能看着同学一个一个收拾他们的床铺被褥，去他们该去的学校，只有我还不知道去哪儿。还有一个星期要清校时，我又生病了，发烧，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夕阳一寸寸落下，过道偶尔飘过的行李箱和嬉闹声，怀疑整个学校是不是只有我还没有着落。

若非亲身经历，没人能够了解我为了考上一线舞团的付出：每天早上 5 点，天刚蒙蒙亮，我就必须起床，蹑手蹑脚地洗漱，然后到操场练早功。沈阳的冬天，温度一般在零下

20 度左右，练功时传的薄衣，风一吹就透。练一会儿，手和脚就都冻僵了，只能拼命搓手，拼命给自己打气：“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十分钟，很快了，我可以的。”

有人告诉我，每天晚上削一个苹果，只要苹果皮不断，就能实现一个愿望。就像那个

年纪的女孩子愿意相信一切神奇的东西一样，我也深信不疑。直到今天我都记得那种感

觉，那种生怕手里那一串长长的苹果皮断掉而屏息凝气的感觉。如果偶尔有一次没有削

好，我的心就会随着断掉的苹果皮“咯噔”一下。

4 年，

1461 块苹果皮，

1461 遍“我要考上一线舞蹈团体”。

这样虔诚的祷告和不顾一切的想要得到，大概就是那样的年纪才会有的标志。成人的世界，面前的东西再好，也要左顾右盼，瞻前顾后，伸出的手又缩回，最后只肯用七分力气去争取，好让自己进退自如，你把它叫做权衡和智慧。可那个时候的我是不懂这些的，只知 道，想要实现愿望，只能比别人更努力。

别人看不到你背后的努力，只会用标准去衡量。达不到标准，不好意思，只能拒绝，哪怕是身高这种无力改变的东西。当时的我为此愤愤不平，现在大概懂得了，万事万物都

有其运行的法则，不是我有多不幸，而是社会本来如此。如果我提前查清楚一线舞团的招

人身高要求，人生是不是就可以换个方向，我的努力也可以更有价值。

可我仍然希望能回到那个被拒绝的傍晚，找到伤心哭泣的自己，抱着她，什么都不做，

只是对她说：“你很难过，我知道的，你很难过。”

于是，我看着身边一个个同学纷纷考上一线舞团，我却只能去上海郊区一个私人办的民

办舞团。舞团每晚演出，演出完所有人到上海郊区一个别墅里住，一个房间十几个人打通铺。我负责报完幕再跳舞，跳完舞再主持。台下的人喝得大醉酩酊，根本没人关心你跳的是什么。我经常站在台上，看着发黄的灯光，听着台下乱哄哄的声音，脑袋里一阵恍惚：凌晗啊，几天前，你不是说你一定能考上一线舞团吗？生活真是讽刺啊！

容我感伤的时间不多，因为还要给团里的模特整理衣服。几十个模特，每个人十套衣 服，都要整整齐齐码好，按照次序摆好，然后我一个人拎起所有的衣服。不能摆错次序不能

乱，否则就会被骂，听得最多的是：“连件衣服都整不好，干脆回家好啦。”毕业一个月，

我瘦了 16 斤。

舞团所有人住在七宝镇的一个别墅里。大通铺，一个屋子十几个人。老板每周只给两个

小时外出购物，20 分钟通话时间。电话机旁有一个阿姨，一边打毛衣一边一字不漏地听你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所以每次我都只能假装开心，对我妈说：“都挺好的，舞团人也挺好 的，钱发得也不少，不用担心。”

有时候半夜忽然醒来，看着月光皎洁，害怕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

16 岁的少女总觉得未来一片光明，只要努力，就能进最好的舞团，唱最好听的歌；还一本正经站在镜子前练习采访说辞，万一哪天红了可不能露怯；在屋外寒风习习的时候，趴在温暖的被窝里想：“如果刘德华和吴彦祖同时求婚，我该答应谁呢？”别笑， 谁又不是从少女时代过来的呢！

后来，生活逐渐开始向我展示它的真面目，我才明白当年的纠结是多么的可笑、多余。

凡人如你我，生活中没有从天而降的至尊宝或者时时刻刻护你周全的钢铁侠，有的是永

远不满意的甲方和嫌你不够努力的老板，还有半夜加完班回到家，黑夜里开灯一瞬满屋狼藉

的孤独。

好像每个人都有那么一天，上午和男朋友分手、被老板骂，中午边哭边吃下一盆毛

血旺，出门时发现钱包手机被偷，在陌生又熟悉的街头，你大概觉得自己像条狗吧。这

都是小事，若是父母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身体拉响警报。生活的重一下子向你压来，你立在寒冬的街头嚎啕大哭。流完眼泪，人也长大了。

谁会喜欢苦难？都希望过好日子。可当经历了失恋失业被骗后，我才知道生活的底

色本就是无聊和痛苦，间隙的欢愉只是昙花一现的点缀。我们不能阻止苦难的发生，那

就让它来，随它去。做过最底层的劳力，就懂得善待深冬街头的小贩；明白被拒绝的绝

望，就愿意给每一个真诚的姑娘拥抱。余光中曾说：不要选那条最容易的路，那反而是

最艰难的。未经世故的女人习惯顺境，易苛以待人；而饱经沧桑的就深谙逆境，反而能

给予更多地宽容。

后台经常有粉丝给我留言，失恋痛苦人生无望，没有方向虚度光阴，末了问我一句，生

活艰难，努力不一定成功，放弃是不是更轻松？每当此时我都赶紧回复，不要这样想，姑 娘，这世界上，谁不是在负重前行，可神采奕奕的女人还不是满大街跑。从没哪个年轻姑娘

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幸福，也没哪个天之骄子能灵巧地避过所有险峰。不过是有人愿意把荆棘

变成旗袍的丝扣，把子弹变成衫前的胸针，趁没人的时候哭一场，懦弱就懦弱，不堪就不 堪，穿上裙子化好妆就能满血复活。

张爱玲说：凡是涉及到快乐的计较上，是犯不着计较了，计较些什么呢？长的是苦难，

短的是人生。你回看 18 岁的自习课，23 岁的毕业旅行，25 岁的深夜买醉，一声笑像一声铃，一抹泪像一盘珠，都像电影底片，静默迅速地溜过眼前，倏忽就再也不见。得了，时间

走的太急，不去计较反倒敞亮。

巴顿将军曾说：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志，不是看他登到顶峰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低谷的反弹力。我深以为然，姑娘，那些最光辉的日子应该是你从低谷里站起来的时刻；应该是你一脸疲

惫的从黑暗的甬道走出却依旧面带微笑的时刻。

瑶是我老闺蜜，一个周末我组织大家来打牌，瑶拿着自己烤的蛋糕和珍藏的红酒与大家分

享。她不喜欢打牌，就笑盈盈在一旁准备午饭冰好酒。看她精力充沛悠然自得，很少有人知道去

年她公司倒闭，半夜一个人在机场边哭边给我打电话：“凌晗，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说：“别说傻话，还有你，还有我。”

两周后再见，她已经收拾好心情，抹上口红画好妆，约我喝茶，说：“管他呢！本姑娘

要重新开始。”瑶也经历了深夜的自我否定与埋头痛哭，可哭过后，忽然看眼天边的太阳，

不能就此缴械投降。已经这么坏了，还能坏到哪儿去？涂好口红化好妆，再出门又是崭新的

一天。

于是招兵买马，从最小的生意做起。

如今她的公司已经开起了分公司，每天忙得脚不着地，满世界跑。一年前那个在机场痛哭的姑娘是瑶，如今这个神采飞扬的女超人也是瑶。她手中的篮球并没有三分投篮一次命中，而是

在入网前滑了几道优美的弧线。我倒觉得这样的成功比那些毫无悬念的胜利更加诱人。

观察身边的朋友，那些前半生顺风顺水的大都老来坎坷；反倒是前半生过得一波三折的， 老来安定从容。20 岁的失业像是毛毛雨，不过是丢了工作嘛，哭上一晚，再找就是；可 40 岁的失业就没那么轻松了，孩子的学费怎么办？房贷谁还？既然有些苦难注定要来，不妨来得早一

些，趁我们还能一口气跑个 5 公里，看情况不妙，也好顺手给命运一个后手翻。

董卿在《朗读者》里谈起苦难时说道：“没有苦难的人生就像白活了。”她说的时候

笑得眉眼弯弯，对面 64 岁的张艾嘉点头，岁月温和地嵌入她细碎的颈纹和眼窝。看着那期节目我就想，这两个女人，包含了所有姑娘对自己未来的憧憬。

对了，我的故事还没讲完。后来，我终于决定从那个不见天日的民营舞团逃跑，约好

闺蜜在外面接应，半夜无人从二楼一跃而下，肆意奔跑在深秋的风里，豪迈得像是上演一

场肖申克的救赎。多少年过去，我仍记得身后逐渐消逝的白杨和月光，那时心想：世界若

吻我以痛，我就给它一巴掌。

谁说苦难是财富？苦难只是苦难，能让苦难变成财富的，一定是那个太过美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