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家庄,寨中大院,一间密室内。
浑身是血的尸体躺在密室旁的角落,尸体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仔细看了看那尸体,直起身来,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血。旁边一个心腹仆人端上了一杯茶,青年接过茶,道:“真是嘴硬啊,居然咬舌自尽了。”
青年喝过茶,眉头微皱,道:“这茶是哪儿弄来的?”
心腹仆人道:“街上买的,有什么问题吗?”
青年摇头道:“这是鲫江帮任孤云那臭丫头的茶。”说罢,青年将手中茶倒翻,道:“再去泡一杯来。”
那心腹仆人迟疑了一下,回头出去了。
青年从后叫住那仆人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那心腹仆人道:“左爷,鲫江帮的事,玉姑主不是说过不让您插手么?上回您从那个将军那儿把这人弄回来,现在把他弄死了,恐怕玉姑主知道了会……”
青年便是柳源左,也就是柳源珪的庶子,柳源封一的异母兄长,此次因为运送粮草来到蒯家庄。六天前,蒯家庄大火,秦军抓了几个鲫江帮的喽啰,全都要处死,被柳源左救了一个。就是这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柳源左道:“阿福,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管起我的事儿了?”
阿福,也就是那心腹仆人,说道:“左爷,现在柳源家不比从前,凡事都要小心些。”
柳源左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鲫江帮这三年来处处同我柳源家做对,玉姑姑却始终念着那死猪柳源封一,哼,居然爱屋及乌,对这死猪曾经的未婚妻任孤云一让再让。以至于六天前,任孤云这臭丫头居然敢派人来烧我们的粮草!”
“是苻坚的粮草!”阿福提醒道。
柳源左道:“说起苻坚那就更让人恼火了,父亲和爷爷居然……唉,算了,阿福,给我泡茶去。”
阿福应声去了,前脚才走,后脚另一个心腹仆人阿旺急匆匆地回来了。
阿旺道:“左爷,不好啦!蔡禾将军派人来送信,北寨门被一伙土匪里外夹攻,寨门的守卫吃紧,要咱们派人过去帮忙剿匪!”
柳源左略惊道:“北城外的流民不少,但都没有武器,城内又有谁敢在蒯家庄的地盘胡来?”
阿旺道:“是一个叫夜无痕的女土匪带领的一伙死士,大约有百来人!”
柳源左更惊了,道:“百来个人?还是一个女土匪带领的?居然能攻破北门?北门的秦军有五百多,蔡禾是个饭桶吗?居然搞不定百来个土匪?”
阿旺道:“北门的秦军只有不到两百,其余的被调到粮库了。听说粮库今日下午忽然遭到蒯家的雇佣军围攻,那伙雇佣军还鼓动了几千个寨内的百姓呢!”
柳源左心中咯噔一下,笑了起来,喃喃道:“哟,这是蒯家自己闹腾自己吧?哈哈,真是想不到,蒯严这老货居然有这胆气和眼光,倒是我小看他了。”
阿旺急道:“不是蒯严,蒯家府上戒备森严哪敢动秦军?是那伙雇佣军倒戈了,全都听夜无痕的女土匪指挥!”
柳源左瞪大了两眼,拍着手道:“夜无痕?什么来头?”
阿旺道:“左爷,现在不是谈论这事的时候,若咱们再不派人去救援蔡禾,恐怕北门要被攻破了。北寨门外的流民有近万,那些可都是战乱中流离失所的,他们可都是人吃人一路吃到蒯家庄的,若是让这伙人进来,那蒯家的粮库可就不保啦。”
阿旺与柳源左两人说话时,阿福正端着茶走了过来,听了阿旺的话,也吃了一惊,劝道:“左爷,果真如此的话,还等什么?若是粮库一开,整个蒯家庄必定大乱!蒯家庄一乱,咱们也有危险!两天后说不定回不去呢。”
柳源左摇头道:“命令柳源家的护卫军守住咱们大院!不可擅自离开。”
阿福阿旺都吃了一惊,道:“左爷,这……”
柳源左阴声笑道:“粮库里的粮食是谁的?”
阿福道:“咱们运来的粮食,已经被秦军运走。现在粮库的粮食虽然是秦军守卫,但实际上是蒯家的!”
柳源左点头道:“夜无痕,有点意思!蒯严这个老货只顾着蒯家的逍遥快活,寨里的百姓、农庄的农民、寨北的流民早饿死多少他都不管。我看即便夜无痕不动手,蒯家迟早也要完蛋,咱们保着他们做什么?”
阿旺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干脆站好队伍,也去打他蒯家?”
柳源左摇头道:“不行!咱们不去援助北门已经站好了队,不需派人了。蒯家本身是死不足惜,但蒯家三小姐蒯柔是他苻洛的媳妇,这个时候公然对他蒯家落井下石太过愚蠢。阿福,你立刻带五十个柳源族兵,去蒯家告诉蒯严,让他们化妆后从南门逃走。”
阿福领命去了。
柳源左敲着手,又对阿旺道:“阿旺,你立刻派人去,给我查清这个夜无痕到底什么来头!”
阿旺也点头领命去了。
柳源左一人留在屋里,看着那血淋淋的尸体,自语道:“看来蒯家庄要换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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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家庄,北寨门。
寨们内广场之上火光透亮,寨门下兵器闪闪,人沸马嘶一片大乱。此时,北寨门已被冲开,门外的流民如同潮水般涌入了寨子。这些流民饿红了眼,看见穿着秦军衣服的便扑上来,疯狗般地乱撕乱咬。秦军眼见抵挡不住,纷纷投降,但即便投降,那伙流民依然不肯放过他们。
流民们居然架起了大锅,将那些被杀死的秦兵剥了衣服丢入锅中烹煮了起来,有些还未杀死的秦兵也被丢入了锅中。现场一片哀嚎,大乱之中,忽听一声喧嚣锣鼓响了起来。
流民们朝着鼓声看去,只见屋顶上亮着几十处火把,火把之下站着几十个人,为首一个便是夜无痕。只听夜无痕朗声对众人道:“诸位城北的好汉,吃人肉不嫌脏吗?”
流民之中有人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们?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吗?”
夜无痕哈哈大笑道:“你们这群禽兽!都给老子听好了,老子就是夜无痕,今天攻破北寨门让你们进来的就是老子!想吃死人肉继续做畜生的,你们呆在这里继续吃你们的臭人肉。想吃米面做人的,都他妈的跟老子来!老子带你们去蒯家粮仓,粮草里有五万石米面,足够你们这群人吃一年!”
夜无痕一席话说的寨门内鸦雀无声,唯有火把吱吱作响。
忽然,流民之中有人大叫起来,一把将大锅推翻,嚎叫道:“老子再也不吃人肉了,老子要吃米面,老子是人,老子是人不是禽兽!”
流民们听了,个个羞愧难当,神情悲切,都嚎叫道:“米面在哪里,快带老子去,老子要吃米面。”
贾归尘朗声道:“跟着夜大人的火把走,带你们找米面!”
说罢,夜无痕、贾归尘一伙人从屋顶下来,带着众人朝着粮仓去了。
粮仓的位置坐落于蒯家庄东北,有近千秦军守卫。夜无痕带着流民冲到粮仓时,司马博等白刃山的雇佣兵和庄内的百姓们正与秦军战的难解难分。
夜无痕大呼一声:“杀死那些秦兵,米面就在粮草里面。”
流民们听的米面粮仓等字,两眼血红,仿佛一群疯子不顾一切地扑上阵地,与秦军搏斗起来。这些流民饿的皮包骨头,但使出的力量却是惊骇。他们前赴后继,纵然被杀得肠子拖地、四肢横飞,只要还有一口气,依然战斗不息。
秦军也算尽职,面对几倍于己的兵力,居然死守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那守备将领蔡禾眼见手下死伤过半,而柳源家的私兵却没来帮助,叹了一声道:“罢了,守不住了,咱们突围出去吧。”
手下战士听了,只得按照指令突围出去。
攻打粮仓的流民、百姓、白刃山的雇佣兵以及夜无痕之辈要的只是里面的粮草,却也不阻拦这些秦军。反而一窝蜂地涌入了粮仓之内,将那粮仓统统打开,只见里面白花花的米面堆积如山,众人都嚎叫起来。
流民们抱着米面失声痛苦,那哭声一个传一个,片刻后,千万人一起痛哭,声音仿佛雷鸣一般。
“粮食,粮食”
“终于有吃的了,我要吃……”
流民们啃食着生米面,吃着吃着,忽然哭泣着狠狠敲打起了自己的头颅,大叫道:“儿啊!我对不起你,我是畜生,虎毒不食子,我畜生不如啊……”
原来这些流民不远千里来到此处,一路之上饿的无奈,只有易子而食,如今见到米面,想起过去之事,纷纷自责失声痛哭起来。
夜无痕见这些流民哀嚎如此,心里也是一阵悲伤,她看了一眼贾归尘,心中暗暗想到:“若非贾归尘,这些流民恐怕……唉,早知如此,我早就应该答应他,选择上策!”
贾归尘则命白刃山的兄弟架起大锅,从粮仓内取了米面煮了整整几百大锅。
当夜,有十六个流民活活撑死了。
自那一夜后,蒯家庄的秦兵全部退回汉水之东,蒯严则携一众家人出逃蒯家庄,而城外近万流民得以生存下来。
不过蒯家庄的人们却记住了一个名字——夜无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