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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洁何曾洁 云空未必空: 宝玉妙玉的情感世界 §和硕淑慎公主

2009年,北京故宫博物院运送了不少珍贵文物到台北,在台北故宫博物院开雍正文物大展,其中有康熙传位雍正的诏书,以满汉两种文字写成,似为雍正继统有据的铁证,但早有清史专家指出,此诏书系雍正继位后制作,疑点颇多。不过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展示,即使那书写展示并不完全符合事实,但基本事实——谁赢谁输——总还是颠扑不破的。

雍正甫继位,就大施隆恩。其中包括封八阿哥允禩和十三阿哥允祥为亲王,废太子二阿哥允礽嫡子弘皙为郡王。允禩在康熙朝就是个争皇位的野心家,被康熙当众斥责过,雍正却将他的地位从多罗贝勒提升为廉亲王。雍正此举是为了封堵允禩的篡位野心。但允禩岂是省油的灯,他与九阿哥允禟勾结,继续觊觎大位。于是雍正果断地在两三年后将他们恶治,先革爵,再逐出宗室,这还不算,更进一步取消“人籍”,将允禩改名阿其那,允禟改名塞思黑,民间有谓分别是“狗”“猪”之意,不过有专家根据满语满文细加考证,认为分别是“俎上冻鱼”“讨人嫌”之谓。再后来,这两人相继猝死于禁所。不管怎么说,对允禩这样的政敌,雍正欲擒故纵先封亲王是招好棋。

至于将十三阿哥允祥封为亲王,则是雍正真的看重他。康熙曾在康熙三十八年(1699)和四十八年(1709)两次对年长之子封爵。第一次分封时允祥十三岁,未受分封不奇怪。但第二次分封时他已经二十三岁了,连比他小两岁的十四阿哥(当时叫胤祯,后被雍正改为允禵)也被封为了贝子,允祥却仍然未得分封,这就很奇怪了。但史家对这一情况分析阐释甚少。雍正一登基,立即将这位十三弟封为和硕怡亲王,并对他极其信任倚仗。其实十四阿哥允禵是雍正唯一的同母胞弟,康熙晚期朝野都看好他,认为他是康熙没有公布而实际上内定的皇储。康熙任命他为征西大将军,立下了赫赫战功。他在任上忽然得到康熙驾崩的消息,马不停蹄赶回京城,四阿哥竟已登上宝座,要他下跪臣服。开始他无论如何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们的母亲也向着他,坚决不肯让雍正把她“移宫”到紫禁城去享皇太后之尊,搞得雍正非常尴尬。那时十四阿哥是雍正最难对付的政治劲敌,血气方刚(比他小十岁),羽翼丰满,皇太后护着又不好动粗。于是雍正便将十三阿哥奉为臂膀,来维系政局。

十三阿哥怡亲王允祥与曹家有种特殊的关系。雍正二年(1724),雍正将江宁织造曹□(若非曹雪芹父亲则是他叔叔)交与怡亲王“看管”。现在我们仍可看到雍正在曹□的请安折上长达近三百字的朱批,其中有许多“怪话”值得推敲。如说“诸事听王子教导而行……不要乱跑门路,瞎费心思力量买祸受……因你们向来混帐风俗贯(惯)了,恐人指称朕意撞你……若有人恐吓讹诈你,不妨你就求问怡亲王……主意要拿定,少乱一点,坏朕声名,朕就要重重处分……”雍正的名声,怎么至于被曹□那么个小角色“坏掉”?那令雍正不安的能“恐吓”“讹诈”的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非得把曹□交给怡亲王看管?怡亲王看管的效果又究竟如何呢?那以后又足足过了四年,曹□才终于被治罪,公开的罪状是“骚扰驿站”。那不能公开的罪状是什么呢?我们后人当然要重视官方正式档案,但尽信“官档”,可能就永远无法接近事件的真相。

我们现在看到的古本《红楼梦》(多称《石头记》),其中己卯本、庚辰本,据专家考证,母本就出自乾隆朝的怡王府,那时承袭这个王位的是乾隆的堂兄弟弘晓。曹雪芹晚年在北京西郊的固定居所,有专家认为是在白家疃,而白家疃正是怡亲王建造别墅的地方。

总之,雍正登基后所做的种种人事安排,无一不具有强烈的政治内涵。

有人注意到,雍正对康熙朝两立两废的太子允礽及其嫡子弘皙非常优待。废太子虽然仍按照康熙的意志软禁,没有行动自由,但丰其衣食,保障供给。弘皙则封为郡王——这倒并非雍正的恩典,乃是康熙逝前已定下的。

更有人特别指出,雍正继位不久,就将废太子的第六个女儿过继到了自己家,这是否昭显着雍正对侄女的慈爱呢?

大家都知道,自来有“满蒙一家亲”之说。早在关外征战、定鼎中原之前,满族上层与蒙古族上层就不断以通婚来巩固双方的政治联盟。定都北京后,康熙的二十个公主中就有七个下嫁蒙古王公。这虽然不好跟“和番”画等号,但从繁盛的京城嫁到相对艰苦的草原,更何况遇上什么丈夫自己完全不能把握,无论如何难称幸运、幸福。

康熙的这项将公主下嫁蒙古王公的传统政策,雍正当然乐于继承。但雍正登基时已经四十四岁,却只养大了一个女儿,下嫁蒙古王公的公主储备大为欠缺。于是,他立即补充了三位公主,也就是从兄弟那里过继来三位侄女。其中两位是他重用信赖的怡亲王的第四女(后称和硕和惠公主),以及庄亲王允禄的长女(后称和硕端柔公主),还有一位,就是废太子的第六女,也就是弘皙的六妹。

那么,废太子第六女被雍正收来作为公主,是否能证明废太子的女儿们都沐新皇之恩,属幸福之辈呢?

揆诸史料,可知这位和硕淑慎公主生于康熙四十七年(1708)正月初二,就在这一年九月,她父亲的太子身份被废掉,全家被圈禁,当时她只是个婴儿,全无记忆。只过了半年,她父亲就又戏剧性地被复立为太子。康熙五十一年(1712),她父亲再次被废,那时她四岁,也许会多少留下一些记忆。太子被废黜圈禁,他那一大家子人,他的正妻和许多侧室,以及这些女子生下的孩子,包括所有的男女仆役,一律也随之失去了自由。虽然康熙命令丰其衣食、保障供给,但谁会甘愿过那种禁锢的生活呢?能设法逃离的,一定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设若废太子身边一位女子恰好在那时生下了一个女儿,尚未及到宗人府注册登记,于是其母设法将其运出禁所,托付给平日相与亲密的官宦人家藏匿起来,是有可能的。如果说太子一废时家中诸人万没想到,手足无措,那么二废前家中个别人应变有方,也是不奇怪的。现在我们虽然未能找到废太子家族成员设法逃出藏匿的例证,却可以从《清圣祖实录》第二百八十六卷里查到这样的记载:太子二废时,太子宫中有个叫得麟的人诈死,让人把自己当死尸运了出来,当时一位大学士嵩祝藏匿了他。当然后来事情败露,得麟处死,嵩祝被惩治。

雍正真的很同情他那被两立两废的哥哥吗?真的对这位倒霉的二哥的女儿充满慈爱吗?那位姑娘直到十四岁仍饱受禁锢之苦。她被雍正从禁所接出去后,雍正四年(1726),也就是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就下嫁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观音保,封为和硕淑慎公主。那位额驸观音保到雍正十三年(1735)二月就死了。那一年和硕淑慎公主才二十六七岁,从此守寡,直到乾隆四十九年(1784)九月初十去世,终年七十七岁。她一生的七十七年间,有十四年随父被幽禁,还有五十余年守寡。

偶然看到一档电视节目,作为嘉宾的一位学者谈及和硕淑慎公主,以谐谑的口吻问道:“不知刘心武是否知道她?”言外之意是康熙朝废太子的女儿均可以此为例,毫无藏匿之必要。我知道和硕淑慎公主。抛开我从秦可卿入手研究《红楼梦》的特殊角度,单就这位公主的命运而言,我已感到宫廷政治的冷酷诡谲。如何评价雍正的统治非我力所能及,但若把雍正收养废太子之女视为慈行善举,恐怕是太小觑了他的政治权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