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三年,她重新回到这个繁华的京都城,却已经没有一个愿意陪着她消磨时光的人了。
水若善漫步在京都的街道,这里的布局店铺没有太多的变化,街上的行人还是像那年一样悠闲又匆忙。
变化太多的是她自己,她稳稳的踱着步走过街上的摊位。
那时候的她,蹦跳着探索这个新鲜的世界,她的裙摆欢快的打着拍子,她的头发清爽的肆意飘扬,她回头,时刻都能看到心爱的殷王威严的站在她的身后。
他给了她无比巨大的勇气与坚强,她张着嘴笑的晶亮的眼睛只剩一条线,她如愿闯进了殷王的世界,她如愿得到了殷王的陪伴,她所能幻想到的美好的一切却不如现实抽的那么痛彻心扉。
“主子”水若善的心骤疼了一下,珑叁与森肆急切的上前扶着她。
她的手抚摸过街边小摊上的物件,“叁姐,这些小玩意那时候我也有,也许后来都被他一把火烧掉了”。
没有烧掉的那串铃铛打穿她的身骨留在了黑暗的地牢里。
如今想起来她仍然能感觉得到铃铛入身的刺痛,疼的那么真实。
“主子,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森肆默默的摸出一颗糖塞进水若善嘴里。
舌尖化开的甜味越发衬托了她心里的酸楚。
她牵着珑叁指着一块空地说道,“那里原来有一个捏泥人的老人。”
“主子,忘掉过去那些痛苦的事,我们只想看到你快乐。”
水若善搂着森肆靠在珑叁的肩上,她的家人,无条件爱着她的家人,他们的疼宠是给她这辈子最大的恩惠,她会好好保护他们,给他们一个安稳的世界。
至于殷王,那永远只能是她曾经懵懂岁月做过的一个梦。
吞并了载罡,是普天同庆的大事。
挂帅凯旋的九王爷赫连舒在朝堂上受了军功得了嘉奖,下了朝就迫不及待的往自己五哥府里跑。
这几年赫连舒性子改变了很多,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留连烟花之地,他娶了正妃,刻苦耐劳的在军中受操练,唯一保留下来的就是那种大男孩本性,心思简单不善权谋。
“五哥五哥,我这次出征你还满意吧。载罡整个一野蛮民族,他们真的是从上到下都是勇士,太无畏了,他们好像什么都不怕。”
“因为他们信仰天山,这就是神给他们的勇气。”
“他们有个屁神,被杀的杀俘的俘,他们的神还不知道在哪。”
赫连皇家兄弟二人踱步到这里听到凌厉的鞭声,那种长鞭抽打空气的刚猛声音令九王爷格外好奇。
他循声望去,一个高大的女子正在院中飒爽的挥舞着她的九节鞭,旁边廊下悠闲的坐着两个嗑着瓜子观赏的人。
赫连舒跃跃欲试跳进院中,想要徒手去接鞭,珑叁的鞭子挥舞的干净灵敏,一躲一攻,游刃有余,赫连舒被激发了斗志加强了攻势。
眼看这两人越打越不顾分寸,廊下的女子吩咐道:“叁姐,别伤了人。”
九王爷赫连舒咽不下这口气,他不信他一个经过几年磨练的军人打不过一个女人。
珑叁收了攻势转为防守,九王爷当下恼羞成怒,出掌招招重手。
当殷王上前阻止这已经上头的九王爷时,殷王妃正好走来。她驻足停顿了一下,没有想到殷王和九王爷都在这里。
简单的招呼了一声然后说明来意。皇后娘娘邀她去游湖赏花,她就想来邀水若善作陪,这姑娘自从来了王府几乎每日都呆在这个院子里。
殷王妃符织音的柔善淑德一直是人们称颂的品质,她对水若善表现出来的友好照顾反倒让水若善望而生畏。
她正打算拒绝殷王妃的邀请,一旁的赫连舒几个箭步走过来扯着她的手臂,紧紧的盯着她,疑惑的眼神在她露出的半张脸上反复打量,慢慢变的不可思议。
殷王知道这个年少时为了她情窦初开的少年轻易的认出了水若善。
“若儿,你是若儿吗?你就是若儿对不对!”赫连舒不停的摇着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
水若善在他眼里看到了惊喜、难过、迟疑各种情绪,她不知道在当年那些事情以后,她还能不能再以一颗单纯的心思来对待赫连舒。
水若善迅速拍掉九王爷想要摘下她面纱的手,怒喝一声:“赫连舒!”
后者却像是得到鼓励一般,兴奋的一把抱住她,呼吸急促的说不出来话了。
水若善记忆里的赫连舒就像现在一样简单情绪化,她无措的被他抱着,曾经与赫连舒嬉笑打闹的记忆迅速涌入脑海,她慢慢的抬起手,拍打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殷王看着相拥的二人,却莫名的生出一种温馨的感觉。
殷王妃这才知道这个她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谁提起过的姑娘,居然是两位王爷的旧识。
她早就忘了,眼前的这个水若善曾经就是她的无心之语揭穿了她的身份。
过了一会儿,赫连舒放开水若善:“你为什么还活……那时候你不是被五哥……我一直以为你已经……”
水若善侧头看了殷王一眼,时隔三年,不是你却是赫连舒,见面以后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没有死?”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额间这朵花……”赫连舒不由自主的伸手,在即将摸到时被水若善挡下。后者却自始至终没有回答他一个问题。
最后在赫连舒自作主张的情况下,皇后娘娘与殷王妃的游湖变成了一大帮人的作陪。
在富丽的皇宫内院,有一大片人工湖,这整片湖是劳动人民一点一点凿出来的,湖水通过地下从皇城外的护城河里引进来,又从另一边的地下引流出去,工程如此浩大,可见当时的劳民伤财。
殷王妃带着几个人来的时候皇后娘娘沈妙颜还是表现出了一瞬间的惊讶。
她没有想到九王爷赫连舒会来,更没有想到每每回避她的殷王会来。
她从小喜欢到大的殷王这些年从来不正眼瞧她,却为了陪他的王妃来赏花都不避着自己了。
沈妙颜想到这里就忍无可忍。
她怒喝一声:“见到本宫为什么不退下面纱?”
水若善在这时候就显得是个软柿子,殷王夫妇,九王爷赫连舒对皇后来说,她都不好莫名发火,但是水若善不以面示人正好可以让她借题发挥。
水若善不急不躁回到:“民女面容丑陋,恐惊了皇后贵体。”
“掀开让本宫看看有多丑陋。”
水若善却站的笔直,静静的与皇后眼神对峙。
“皇嫂。”九王爷一看气氛变的有点紧张,赶紧上前想帮水若善解围。
皇后沈妙颜从小娇生跋扈,嫁入皇家封后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赫连舒她是从小欺负到大的,“怎么,你这种态度本宫治不了你一个大逆不道之罪吗?”
水若善有点踟蹰,她不想摘下面纱却又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惹上沈妙颜这个麻烦精。
就在她无奈的抬手之际,殷王跨一步整个人挡在她面前,他用手包裹住她抬到半空的手,回道:“皇后娘娘,这是我府上的贵客,面有残缺,从来不露真容,不好让她觉得我们皇室强人所难吧。”
皇后娘娘嫉妒的火苗越烧越旺,好一个殷王,万般宠着殷王妃不说,现在还护着这个来历不明的丑女人,好像只有她,不被殷王看在眼里,这么多年他从来不给她丝毫温情。
沈妙颜握拳的指甲已经嵌进掌心,这些纠缠在殷王身边的贱女人都该去死。
总有一天她要把她们都送去地狱,她要让赫连静只属于她一个人。
水若善整个被罩在殷王后背的阴影里,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直直的盯着殷王的后脑,她以往很少看到,殷王宽肩直背真的很挺拔。
殷王妃适时的站出来挽上沈妙颜,边走边安抚带她上了船。
水若善突然惊醒的从殷王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是她忘了,她与殷王之间至少还隔着一个殷王妃。
湖上泛舟,碧水蓝天,沿途波光粼粼,红花绿叶,惬意非凡。
船头坐着品茶下棋的沈妙颜、殷王妃夫妇。船尾站着干巴巴赏花的水若善与九王爷。
赫连舒这几年再没见过水若善,也没思念的那么刻骨铭心,却在重逢以后他还是能轻易的想起当年情窦初开的心动感觉,但是他也清晰的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相处再也不是当年的安然静好。
好长时间的沉默后,赫连舒问道,“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很好。”
“那……这几年你在哪里?”
“在水家。”
“你不是说你不是水家小姐吗?”
“确实不是。”
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
赫连舒突然激动的扳过水若善,强迫她看向自己,“若儿,我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五哥为什么抓你?你是逃跑了吗?你现在是又被五哥抓回来了吗?”
“赫连舒”水若善曾经叫他名字时的轻快明朗已经被如今的清淡低冷所代替,她轻轻拨下他抓着自己的手,回过身负手站回刚才的位置。
赫连舒干巴着嗓子,他很清晰明确的感受到,曾经的水若善与今日的水若善,她们的不同至少表现在这种拒人之外的站姿上。
“当年发生了什么?当年你不是也都看到了。当年你五哥为什么抓我?这个问题其实至今我也不知道。后来我是逃跑了。现在……”
水若善抬头望着远方的蓝天,“我还是跟当年一样,自己把自己送进了殷王府。赫连舒,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不是当年的样子了,明天会怎样我们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
她回头坚定的看着赫连舒,眸子里那种坚决衬着额间的红莲格外栩栩如生,“我水若善与赫连皇家,今生注定无缘。”
这句话听来像是一种觉悟也更像是一种决心。
九王爷呆立在原地,几次张口闭口,却说不出来话。
人常说,天性难改,几年前后判若两人的水若善从里到外实实在在的变化让他手足无措,原来幼稚单纯的水若善变的成熟锋利时候的前后差异也让他无所适从。
今生注定无缘,这么决绝的表明,到底是在暗示几年前就喜欢水若善的自己还是在暗示那时候就喜欢殷王的她自己。
此时一阵琴声悠悠扬扬传进来,水若善竖耳静静的听着。
这首曲子,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是在场的赫连兄弟二人却是铭记于心。
当年的水若善,以这首并不广为流传的梦相思惊为天人。
水若善轻轻的闭上眼感受,琴声如诉,思念入弦,弹奏之人将那种不得纾解的相思之情尽数融入曲中,令闻者感同身受。
这首曲子,在这皇宫之内只有一个人弹奏。
水若善情不自禁的想要附和,却被船头的人打断了头绪。
她回头正好看见皇后骂着“狗奴才”掌掴了一名宫女,那名宫女惊吓的跪在地上自己抽打着自己,嘴里不停的说着奴婢该死。
水若善环视一圈,殷王站在船头背对着她们,殷王妃苦思冥想跟皇后对弈的棋局,身边的赫连舒也是满眼深意的看着自己,她莫名的有些气恼,难道他们对这样的事就这么习以为常吗?
水若善几步走到皇后与殷王妃中间的棋局旁,执起殷王妃的棋子落下,对弈的两个人因为这一子一喜一悲,轮到皇后开始绞尽脑汁了。
水若善侧了侧身子挡在那名宫女面前,看见他们都已经聚精会神的研究棋局,她用脚拨了拨地上的宫女,后者趁着机会开溜了。
殷王妃惊喜的拉着水若善顶替自己的位置,就在她想要落子之时,皇后沈妙颜突然抓着她的手腕,嘲讽的口气浮夸的喊道:“呀,怎么手上有这么一大片丑陋的疤痕?”
水若善赶忙挣脱。
“两只手腕都这么可怕吗?”
一时间,赫连舒站在远处望着殷王,殷王下意识的看着水若善,水若善抬头看了一眼皇后,从喉尖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手腕一翻换了个位置落子。
皇后接子,一来二去,水若善敲下最后一棋,毫不掩饰的嘲讽道:“棋艺棋风皆差,皇后可受过先生?”
皇后娘娘沈妙颜是谁,那是一个从小到大从皇家把嚣张跋扈学到极致的不讲理的主。
她勃然大怒踢翻棋盘的同时,水若善故意惊吓的站起来后退两步,由于动作过大,站在船边摇摇晃晃,殷王适时的搭把手想把她拉回来,却一个重心不稳两人齐齐掉进水里。
众侍卫赶紧下水去捞两人。
殷王却拖着水若善已经游向岸边爬上了岸。
湖中船上的人就看着殷王抱着水若善越走越远。
走了一会儿,水若善醒来推了殷王一把,麻利的从他怀里跳下来。
“不熟水性还往水里跳?”
“那你跟着我下来干什么?”
殷王想了想,他们不都是为了躲避皇后跳下水的嘛,心照不宣。
殷王一把把前面打算离开的水若善扯回来,后者一个踉跄头顶撞上了殷王的下巴,疼的两个人生理眼泪都快出来了。
殷王不假思索的用手掌盖住水若善被撞的头顶,问道:“因什么在闹性子?”
“因你们都毫无人性。”
“你还知道自己在使性子?”
水若善伸脖子撞了一下殷王的手掌,想起来什么似的抬手把他的手拍下来,一甩袖离开了。
殷王却站在原地,发呆的揉着自己盖过她头顶的掌心。
像是被野兽追的水若善跑了老远才停下来,她对殷王不该是这样的。
她总是事后懊恼,每每见到殷王她就不由自主,她太了解自己容易被殷王左右的情绪,所以在手腕这个醒目的位置留着殷王一手制造的疤痕,她想用这个疤痕时刻提醒自己,她怕自己就像刚才那样总是傻傻兮兮的沉浸在殷王的气息中。
水若善的感情,那种时刻能让她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感情,总是让她在短暂的期待中害怕,又在谨慎的害怕中层生出期待。
她需要用这一双丑陋的疤痕来警醒抑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