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水若善带着珑叁与森肆走出殷王府大门的一瞬间,就被门口台阶上坐着的符冥音抓了个正着。
他将视线在她与殷王府大门之间来回摆动,疑惑的问:“你也住在殷王府?”
也。他想说的另一个住在殷王府的是曾经的若儿。
“跟我走。”符冥音拉着水若善急切的往外跑。那时候的若儿就是一脚踏进殷王府,从此他再也没有见过,天涯海角无处可寻。
他不能再让这个她像那时的若儿一样。
他拉着水若善一路跑到了护城河边上。珑叁与森肆安静的站在远处。
符冥音握着她的手迫切的问道:“你跟殷王是什么关系?”
水若善抽了抽手,却被他抓着不放,她摇了摇头,不知道,她跟殷王是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住在殷王府?”
“我要回家了。”
符冥音看她说着就要转身的样子,拦着她的去路,“不如……你跟我走吧。”
水若善还是摇着头作势要走。
“跟我去盛风吧,那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两个多月以后,盛风的秋猎是非常壮观盛大的,你去了一定会觉得有趣的。”
盛风的秋猎?
水若善略一思索,是啊,确实是快到日子了。
盛风南国民风崇文,皇室为了提倡国民重武,像秋猎这样考验弓马技艺的项目皇室格外重视。而秋猎最能体现皇室这一用心的就是武状元的选拔。每年他们会在秋猎期间通过考核选拔出当年的武状元,然后投放到军营里进行操练。
盛风的围猎最大的特色在于江湖人士的参与,鉴于一直以来盛风朝堂与江湖之间的特殊联系,皇室每年一次的秋猎会邀请江湖中有名的大家公子参加。
比如现在还尚存的位于盛风的明日庄以及大碁的明月庄,比如武林盟主的公子。
水若善陷入了两难,秋猎确实是一个接近他们的好机会,但是......
她看着眼前殷切的符冥音,为了要躲避他她才匆忙的离开,如果现在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接近他,日后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不伤害他。
她会比现在更害怕面对那时候的符冥音。
但是最终水若善还是在符冥音不断的游说下被他拖着带上了路。
因为如今的她要为了兄弟姐妹们而活,要走那条她注定要走的复仇之路。
她已经不比当年那么任性随意了。那时候她为了追逐爱慕的殷王,将自己的责任推诿到其他人的身上,却没有一个人责骂她,他们默默的承担起所有的血腥,只为了让自己无忧的活着,最后那样不负责任的她还是被自己最爱的殷王送进了无尽的地狱。
水若善被上菜的小二打断了思绪,她看着旁边绅士翩翩的符冥音,他将筷子在水中轻轻的搅动,然后用他随身的帕子细致的擦干净,再递到她的面前。
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帝王,却这样耐心仔细的帮她做着这些小事,世人都说他那双小眼睛时刻凝聚着精明的光,可是她从过去到现在感受到的都是他的温暖。
他们现在是在去盛风路上的一家小客栈里。碍于符冥音的身份,他没有选择走官道,而是选了一条小道,也选了一家小而简陋的客栈。
但是这种小店也并不安分。
符冥音动动鼻子,再仔细的闻了闻,确定桌上的饭菜被下了迷药。
他略一盘算,精明的眼角扫到旁边默默低头吃饭的水若善,他略有些急切的转动自己的酒杯,确定酒里没有迷药后一饮而尽,连续几杯下肚,他在等,等水若善吃下的饭菜里的迷药发作。
他非常的好奇,这个额间嵌朵红莲,不以真面目示人却眉眼之间像极了当年水若善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符冥音是理智的,在最初的高山流水之情沉淀下来之后,他开始发现这个让他有些神魂恍惚的人有太多的疑点,而这些最初却因为他这几年对水若善相思的移情作用被忽略不见。
水若善迷迷糊糊的抬头看了一眼符冥音,想制止他喝酒的手抬到半空就落下了。
符冥音盯着趴倒在桌上的水若善,动作轻缓的抚着她鬓角的白纱,为什么你也住在殷王府?那年他就非常疑惑,在殷王身边相处的水若善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而如今,像极了她的你也是住在殷王府,从他认识殷王的前后这些年,殷王府里除了他的妹妹嫁进去,就只出入过一个外人,那就是水若善。
水若善的那双眉眼,他这几年如梦如幻的相思中,在心里在脑里描绘过无数次。
就分明是眼前这个人闭着眼时的姿容。
此刻只要揭开这面纱,他就能看到这个人的长相。
倘若不是他想的那样,那么这个人,这个随意出入殷王府,身后有两名武林人士做护卫,被尊称为主子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又倘若他看到的真如他所想,那这样的水若善该怎么跟自己记忆中的她重叠。
“主子”这一声呼喊伴着门外的动静促使符冥音加快动作。
在他一把掀开面纱的瞬间门外冲进来两个人,凌厉的九节鞭一甩,鞭尾打在空中的白纱上,白纱受力迅速下落盖在昏睡的水若善头上,将她整个面部完全遮挡。
“你干什么?”二人跨进房里,森肆查探一番确定他们的主子只是服食了迷药。
珑叁用戒备的姿态站在符冥音与水若善之间,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们于你没有威胁,你也别打探我们是谁,别破坏了你与主子之间那种单纯的感情。”
“我只是想查看一下她是否还好。”符冥音用他眼角的余光斜扫了水若善一眼,却刚好被森肆遮挡的严实,他用假装担心着急的表情迅速转移话题:“她还好吗,不会是这些饭菜有问题吧,她吃了些就昏过去了,我只喝了酒。”
“饭菜里下了迷药,你的属下已经去处理店家了。”珑叁并没有做过多的深究。
“我去看看,你们陪着她。”符冥音走出房门后表情立刻变的阴森狠毒,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他很肯定,这三个人绝不是什么普通的江湖人物。
他们在搜查的客栈中发现了一个尸骨成堆的地窖,还不知道有多少普通过客在这家黑心客栈遭到毒手,符冥音就在这个地窖里处置了店家夫妇以及他们年幼的儿子。
漫漫长夜水若善安稳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里,睡眼惺忪的就被森肆指着她骂了一句“猪”。
“嗯?”水若善一头雾水。
“主子,昨天那是间黑店,晚饭里全是迷药,你怎么一点防备都没有?下次你能不能让别人先吃?”珑叁觉得自己就跟养孩子一样操碎了心。
别人?水若善眨巴眨巴眼睛,看向马车里唯一一位没有说话的符冥音,指着他说,“你是说他吗?”
可不就是说他嘛,最好让他被迷晕。
符冥音低笑了一声,“你可算是醒了,我们吃点东西休息会吧,你没醒这么多人都陪着你挨饿。”
水若善一跳下马车,就被符冥音牵着往更远处走去,那里已经摆好了很多食物,他们坐在草地上,肩并肩一起进食。
“你叫什么名字?”符冥音很自然的开口问道。
每次这个问题水若善都是笑而不答。
符冥音已经数不清自己问过多少次,但是每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也没抱着多大的期望这次能得到答案。
“你是不是学过功夫?”
但是这个问题,并不在他们日常的问答游戏里。
水若善放下送到嘴边的食物,直视着符冥音:“是。”
“你腕上的,是被挑断过筋脉?”他指着水若善自然外漏的腕上的伤疤。
后者低头抚摸着自己的手腕,“已经过去三年多了。”
“是谁?”符冥音看到身边的人只是摇了摇头,不想说?
水若善拾起刚才放下的食物,吃了一口说道:“都已经过去了。”
正好也是三年前,正好又与那时候的水若善如此相似。
是巧合还是处心积虑?
符冥音也没有再追问,倒是打趣的说道:“刚好让你在秋猎上施展一下身手,看看你那花拳绣腿能得个第几名。”
而此时的殷王,像雕塑一样静静的坐在未掌灯的书房里。
水若善与符冥音,如今终于走到了一起,她迫不及待的要离开殷王府,原来是要跟着符冥音双双回盛风。
他的心里焦躁压抑,像是被人拿捏着一样火烧火燎的拧的疼。
三年后再次相遇,他始终觉得自己没有三年前的那种绝心与绝情了,他始终不能容纳她却也推不开。
如今一直以来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的问题,水若善帮他做了决定,可是当得知他们双宿双栖的时候,他还是嫉妒的喘不上气。
转眼间水若善入住盛风皇宫已有好几日了,记得她从踏入皇宫到朝野上下皇宫内外人人皆知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几年水若善的性子越发的清冷,自从那年被殷王重创之后,似乎她就真的可以做到完全不理身外事。
比如这宫内坊间围绕她的讨论已经不亚于人们日常三餐的频率,身为故事谈资的她却就像与这个世界隔离一样完全听不见,依然整日里穿梭于后宫与校场两点之间。
盛风南国在推崇尚武这一点上真的是做到了不遗余力,单看这偌大的校场就知其用心,整个占地有皇宫的一半大,十八般兵器样样不缺,箭靶木桩高台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活物,这里也有。
水若善第一日便是循着虎啸声一路找到了校场。
她知道这野兽定是被关在这附近某处,虽然她没有发现野兽的位置,却让她对这个无意中发现的校场很是满意。
往后几日, 她便日日都来,在这里与珑叁过过招,切磋切磋武艺,偶尔来场骑射较量,反倒让她日子过的自在。
这日在来的路上,水若善听见野兽嘶吼的声音比平日里来的更清晰狂躁,分明是谁激怒了它。
她加紧步伐急急冲进校场,正看见场内一名男童与发怒的老虎对峙,男童手里只有一把短匕,小心翼翼的盯着老虎的动作。
水若善迅速的扫视一圈,发现整个校场没有一个人,也许是她进来的动静惊扰了这一人一虎的对峙,眼看着这比男童还要再高一身的猛虎突然扑向男童。
水若善提气飞身进入场中,一手将男童揽进怀里,在猛虎即将扑上她后背之时,以气为力将它震出几米开外。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男童将自己的短匕扎进了水若善的小臂。
落稳的瞬间,水若善将他扔了出去,捂着自己的小臂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男童。
后者却扬起自己的下巴,摇晃着手中的短匕,脸上尽是得逞的表情,“本殿宝贝既已出手,就必定要见血才能回鞘。”
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如此的狠心。
“主子”森肆焦急的跑过来,短匕是垂直朝下插入水若善臂中,穿臂而过,伤口很深。
珑叁见状上前抬手给了男童一巴掌。
男童震惊的捂着被打的半边脸,指着珑叁喝到:“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本殿是什么身份!”
这时一名男子向这边小跑而来,他隐在暗处将刚才发生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他开口对男童说道:“小殿下,你今日的考核不过关。”
男童不服气的指着水若善气急败坏到:“是她突然冲出来,不然我都杀了那畜生了。”
水若善看到几个男人走过去将那倒在地上的老虎抬出了场外。
男子顺着她的眼看过去,说道:“今日是小殿下的武力考核日,就算殿下功夫不济,只要能周旋一刻钟,那畜生的药力也该奏效了,伤不了殿下的。”
言下之意还请不要多管闲事。
水若善收回视线微微垂下头,正打算离开之时,森肆突然对着男子说道:“看着才七八岁的孩子,就被你们教的这么狠毒,什么玩意。”
水若善迈开的半步定在原地,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男童,脸上一闪而过的苦笑似有若无,她带着疑问又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是.....赫连暮?”
“谁准你直呼本殿名讳?”
水若善看着赫连暮从刚才到现在一直仗势行凶的表情,一甩袖,快步离开了校场。
“你果然跟你爹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森肆小跑着离开之前留下这么一句。
赫连暮将自己手中的短匕向森肆飞掷过去,却被珑叁挥手回掷到他脚下。
“狗奴才,敢骂我爹跟我,我要杀了你们!”
如果不是这样无意中见到,水若善都快忘了,赫连静的儿子赫连暮就养在这盛风皇宫。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就这样不欢而散。
还伤在他手里。
水若善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森肆正在小心的给她敷药,她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这父子两个,在伤她这件事上还真是如出一辙。
符冥音进门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他轻轻的握上水若善的手。
后者不着痕迹的抽回来,“没什么。”
“还不是赫连暮那个小畜生。”森肆是不可能维护的,他巴不得主动去找符冥音告状。
然后水若善就把他轰出了房间。
符冥音一挥手,宫女送进来几盘糕点,“尝尝,听说是御厨新研制的甜点。”
水若善捏起一个送进嘴里,很香,很甜,看着对面的人迫不及待想要得到肯定的表情,她笑弯着眼角点了点头。
符冥音脸上忐忑的表情顷刻烟消云散,豁然开朗的笑脸表明这个年轻的帝王沉浸在喜欢这样的情绪中时有多么开心。
他捏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问道:“晚膳想吃什么?”
水若善顿了一下,“晚膳你还要在我这里吃吗?”
符冥音很长时间没有回盛风,积压了很多要处理的事情,但是除了忙公务以外,一有时间他就会跑到水若善这里,聊聊天喝喝茶,一到用晚膳就不请自来。
“不可以吗?”
“你很久没有回来,后宫的....”
“你就不要费心想这些了,想想晚上吃什么吧。”
“我也很久没有陪叁姐跟小肆了。”
“那今晚你就跟他们一块用膳,我就不来打扰了。”
水若善浅笑着点点头。
符冥音总是这样,在她面前笑的爽朗又大方。
如果说符冥音与殷王谁能够让水若善觉得放松,那她一定会选择前者。
可就算他再好,他也始终是名为符冥音的男子,并不是那个她心尖上的殷王赫连静。
有时候水若善都觉得自己是狠心不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