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后备箱里放着新鲜的花束，娇嫩的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是沈现和宁明轩用心挑选的。

今年是他们去看祝行川的第八年。

每年的这一天前后，宁明轩都要将韩景焕翻来覆去地骂很久。

原因无他，宁明轩坚信八年时间都不肯去一次墓地的韩景焕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沈现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但是他从不阻止宁明轩这么做。

八年时间，当初他们几个人死的死，走的走，最后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还留在这座城市，坚持每年都去祝行川的墓碑前看看。

宁明轩骂着骂着，声音又小了下去。

“他真的好像阿川。”

前面的那辆车汇入车流，宁明轩看了又看，终于再也找不见。

沈现轻轻笑了一声，像是在笑宁明轩的痴心妄想：“想什么呢。”

拥堵的路段终于疏通，车子顺利朝前开去。

————

车子在城郊的一处别墅前停下。

颜露带着祝行川打开别墅的大门，对他说：“你就先住在这里吧。”

祝行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四周，看得出这里不常住人，地板上都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颜露也看到了，有点尴尬：“那个、那个我先叫家政过来打扫一下。”

才说着话，颜露的手机就响了。

颜露看了一眼屏幕，皱起了眉。

祝行川假装没看到颜露剧变的脸色，他摸摸玄关处鞋柜上的灰尘，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颜小姐有事的话，可以不用管我。”

颜露的确有急事，她将钥匙递给祝行川，嘱咐道：“这个是大门的钥匙，下次来我再给你录指纹。我待会叫家政，你如果没别的事情的话，可以去沙发那坐着等一会儿。”

看得出颜露真的很着急，说了这么几句话就转身跑了。

祝行川拿着钥匙，慢悠悠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也不知这里是几个月没有来过人了，任何地方都落着一层灰。

不过抹去上面的灰，看得出家具和电器都是崭新的。

祝行川拉开窗帘，被扬起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半天。

但是当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的时候，炙热感很快就驱散了屋子里的阴冷，祝行川伸手，让手掌沐浴在阳光下。

很暖，暖到了灼热的地步，但祝行川还是几乎是贪恋地去触碰这样热烈的阳光。

和被烈火舔舐时的感觉不同，阳光是很温和的东西，不会让祝行川感到窒息。

直到这个时候，祝行川才有一种脚踩在实地上的真实感。

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有着健康的身体，能走能跳，可以自由地去追逐风和梦。

后知后觉的喜悦涌上心头，祝行川几乎要热烈盈眶。

孤注一掷的勇气消散之后，祝行川心里留下了无尽的后怕和庆幸。

好在他没有赌错，他真的回来了。

现在、现在，对，找韩景焕，告诉他，自己还活着，自己回来了。

祝行川找到了客厅里的座机，尝试着拨出了韩景焕的号码。

在按下拨号键的那一刻，祝行川屏住了呼吸。

“嘟嘟嘟——”

屏息凝神听着听筒里传出的声音，祝行川紧张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八年过去，二十四岁的韩景焕会是什么样的呢？声音是不是也变了？还能听出来自己的声音吗？还......记得自己吗？

祝行川设想了无数个可能，但是下一秒，听筒里传出一句冰冷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为空号。”

所有的情绪瞬间就被这句话凝结在心底。

祝行川不可置信地又拨了一遍，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输错数字，可是得到的依旧是那一句冷冰冰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为空号。”

空......号？

祝行川猛然站起身，但是或许是动作太快，还没走出几步，眩晕感姗姗来迟，让他眼前都有过一瞬间的漆黑。

祝行川趁着头晕目眩的这几秒，将外泄的冲动一点点收拢回来。

现在他能去哪里找韩景焕呢？这里是城郊，距离市中心几十公里的路程，他现在身无分文，连一辆共享单车都找不到，能到哪里去找韩景焕呢？

这八年里，韩景焕注销一个用不上的号码，也是正常的啊。

祝行川绞尽脑汁安慰自己。

可是莫名的，他就是有一种被抛弃被放弃的感觉。

他原本自以为是了解韩景焕的，这个小孩总喜欢装作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其实最念旧最重情，祝行川第一次给他买的毛绒小狗，他都会好好保存很多年。

可能是祝行川将这个号码也当做了他们之间的回忆之一，乍然得知韩景焕将这个“回忆”丢弃了，才会觉得如晴天霹雳一般。

祝行川想起在韩景焕十岁那年，是自己给他选了这个号码。

“现在你有了自己的专属号码，以后就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啦。”祝行川朝小小的韩景焕晃了晃手机。

韩景焕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手机，脸颊鼓鼓的，看起来很好捏的样子。

祝行川没忍住上手捏了一下：“怎么样，高不高兴？”

韩景焕被他捏了一下脸颊肉，腮帮子更鼓了：“不高兴。你不许捏我脸！”

他凶巴巴地说。

祝行川哈哈一笑：“小屁孩，还挺凶。”

尽管当时韩景焕嘴上说着不高兴，但是那之后，他也只用那张电话卡。

甚至在当天晚上，还没下班的祝行川就接到了小孩的电话。

他接起，听到韩景焕在那头沉默半晌，然后说了一句：“我想吃冰激凌。”

祝行川自然是答应了：“没问题。只想吃这个？”

韩景焕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小声说：“还想吃炸鸡。”

祝行川笑了一声：“乖乖在家等着吧，顶多二十分钟，炸鸡和冰激凌都会送到你手上。”

时间过去这么久，那一天的情形还是历历在目，祝行川还能清晰地想起来自己那天雀跃的心情。

小孩有事没事就喜欢给他打个电话，久而久之，那一串数字祝行川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他曾经开玩笑地对韩景焕说：“你现在这个号码我可是背得滚瓜烂熟。你以后要是换了号码，我说不定就记不住了，就找不到你了。”

韩景焕那时是怎么回答的？

哦，想起来了。

那时韩景焕说：“不会换的，哥哥，我不会让你找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