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草啊,老师。”在被钟淮用柔软的被子包裹住时,祝行川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好像是冷的,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像是在冰原行走很久后,得到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知道有温热萦绕,但就是杯水车薪,不解心中冰寒。
钟淮不想再让他说下去:“够了......你先好好躺着,你说的‘天光草’以后再告诉我,好吗?”
他为祝行川掖好被角,正欲抽手,忽然被祝行川不管不顾地攥住了手腕。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老师。”祝行川眼角溢出了晶莹的眼泪,可他眼底分明没有任何悲伤。
“你冷静点,冷静点。”钟淮第一次看到祝行川这般失控,吓得一颗心几乎要停止跳动。
“不......”祝行川的视线直直盯着天花板,没有看钟淮,显得眼神空洞无神,但是在空洞中好似又透着一股焰火。
“往西南去,天光乍现之处,千里冰原之下,”祝行川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但咬字越发清晰,“找一颗剑形叶,遁形叶基的草药,它叫......天光草。”
钟淮忙乱之间往报纸上看了一眼。
报纸上只有短短的一则报道,而其中没有祝行川说的这些细节。
钟淮的眼神变了。
而祝行川没有看到他眼神的变化,一直喃喃道:“如果没记错,就是西南,它的种子是......蓝绿色的......”
拿在他手中的报纸滑落出去,薄薄一张纸飘出去很远。
祝行川感到掌间的空荡,心里也一空。
天光草在《与山说》中的确像他所说,剑形叶片,遁形叶基,生于冰原,种子呈蓝绿色。
可这是另一个世界,即使天光草在古籍中确有记载,他也不能确保两个世界的天光草是完全一样的东西。
“......算了,”他的声音陡然间衰弱下去,低得就连距离他那么近的钟淮都差点没听见,“这里或许真的没有天光草呢。”
钟淮怕得心脏跳动算得上是紊乱,他觉得祝行川这个状态很像是将死之人回光返照时的胡言乱语,他心里怕得只想去捂住行川的嘴,好叫祝行川不要再说下去。
似乎只要祝行川安静下来,他的预感就不会成为事实。
“小川啊,”钟淮看着祝行川的眼睛,“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他上一周来时,小川的状态分明还很好,虽然身体虚弱,但是眼底的光不曾熄灭,还兴致很高地和钟淮讨论日后的研究方向。
这短短几天,祝行川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就丧失了生的欲望和对药学研究的兴趣,变得这般死气沉沉。
钟淮心里发凉,已经决定待会出去要细细盘查这几日和祝行川接触过的人。
这是国家都很重视的医药学人才,即使患上了渐冻症,生命已进入倒计时,他在死前能做出的贡献也不可估量。
思及此,钟淮的神情冷了下来。
祝行川神情看起来已经昏昏欲睡了,钟淮不忍打扰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祝行川说的“天光草”钟淮也放在了心上,已经打算在一年内就组建出一批探险队去南方看看。
能被祝行川如此看重的草材,钟淮相信那绝不是什么等闲之物。
确定祝行川只是睡着了之后,钟淮匆匆走了出去,还不忘叫来一个护工看护着。
随后他前往院长办公室。
等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时,钟淮被院长恭恭敬敬地送出来。
“请务必给予他最好的疗养条件,”钟淮语气客气,“尽可能延长他的生命。”
院长笑得礼貌,连连点头:“钟先生,那是自然。”
“还有什么能激发他生存意志的办法,也都尽快安排上。”钟淮沉吟着,只看神情,谁都会以为他是一个关怀学生身体的好老师。
院长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当然,我们可都很关注祝先生的状况。”
两人相互握手道别,彼此的眼中都闪着心照不宣的光。
只是他们不知道,暗处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
祝行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上一秒还在昏睡,下一刻就凭空出现在了这里。
他浑身都飘飘然,没有病痛,也没有麻木,是很纯粹的被温暖包围的感觉。
祝行川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但是他看到了老师。
老师和另一个戴着金丝边框眼睛的中年人站在一起,正在说着什么。
祝行川的身体随着他的意念往前走去,周围的事物都很模糊,只有他眼中看着的老师身影还算清晰。
但是他的脚步忽然停下了。
因为祝行川看清了老师脸上那抹暧昧的、漠然的微笑。
而与此同时,祝行川听到了老师和对面中年男人的交谈。
——“如果真的支撑不了那么久,到时候还得想办法把他的脑子留下来。”
——“这事不好办,上面也看着呢,没那么容易。”
——“可以等开始那阵风头过去了再说。”
钟淮说完这句话,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随后接着道:“他是个天才,天赋和运气他都不缺,我培养了他这么多年,只要再给他十年,他说不定真能助我完全破解佛洛克症源。”
“但可惜啊,偏偏这一次,他运气不好。”
这说的是......自己吗?
祝行川感到身上那股暖流霎时冷冻下来,让他呆立在原地,忘记了接下来该干什么。
钟淮还在说:“我最得意的学生啊。如果他这次真的挺不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犹如局外人一般站在不远处的祝行川也明白了,哪怕只有只言片语,他也能迅速推理出来龙去脉。
他想起来就在刚刚,他意识模糊的时候,老师还满脸惊慌地扑过来,眼底的心疼和担忧都那么真实。
可是一转眼,他就语气毫无波澜地对别人说:留下他的脑子,我还有用。
祝行川在那一瞬间连去质问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愣住的工夫,钟淮已经说完了话,招招手就转身离开了。
另一个中年人转身,正对上祝行川的眼睛。
祝行川顿时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走过来,脑子在疯狂叫嚣着快跑,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在原地一动不动。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对方的神色也难辨喜怒。
祝行川几乎呼吸不上来,就在他几乎支撑不住,就要踉跄着跌倒时,中年男人目不斜视地穿过他,走了。
祝行川陡然怔住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半透明漂浮着,对方似乎并没有发觉自己的存在。
一个缥缈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你还有留恋吗?”
祝行川迷茫转身,看到了天边的滚滚浓雾。
声音更近了:“你还留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