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四十五。
从不迟到的温医生破天荒地在开会之前的半分钟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办公室,而后站定,从容地扣上了白大褂的最后一个扣子,抬眼与朝自己看过来的诸多同事点头示意,神色冷静:“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众人:“……”
主任推了推眼镜,轻咳一声:“坐吧,先交班。”
温知江坦然地落座,好像迟到的人不是他一样。
其实温知江家和上班的医院就隔了一条街,步行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
然而温知江今儿一大早出门不久,就被一个本应擦肩而过的智障给拦住了去路。
那人一身黑色的及膝风衣身形高大,双手插兜不偏不倚地站在路中间,将本就窄的小路给当了个结结实实,眼中倨傲的神色颇有几分此路是我开的气势,微挑的唇角带几分痞气。
温知江还以为自个儿遇见了什么社会大哥,仔细反省了半天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招惹到的。
那人不说话还好,张口就是一句极其不符合形象的话:“算卦吗?不准不要钱。”
温知江:“……”
算卦的现在都穿风衣短靴出来拉拢生意了吗?难不成靠颜值?
“贫道掐指一算,先生,您命中缺我啊!”男人嬉笑着走近了些。
温知江有些懵,立刻警惕地后退几步,他这是被尬撩了吗??忍不住说道:“几百年前的老梗您拿去哄小姑娘吧,劳烦给让个路,我着急上班。”
男人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却也没有再进一步,自来熟地伸手拍了拍温知江的肩膀,道:“我叫陆离,是个道士。”
温知江简直不想吐槽,你是不是道士叫什么名字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好吗?
但是如果他再不让开,温知江将会因为上班迟到而扣薪水,并且失去年终奖。
温知江正认真思考如何离开,却猝不及防地摔入了一个阴冷的怀抱,腰间被有力手臂死死禁锢住,下颌被强行抬了起来,力道大得微微发疼。
温知江怔愣片刻,随即蹙眉,他这是被一个陌生男人给调戏了!?
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大好啊?
温知江顿时羞怒交加,挥舞着手臂挣扎间还用力推了几下陆离肩头,可禁锢自己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挣扎什么的,根本没用。反倒让他显得滑稽,温知江咬牙,安静下来。
陆离长得高,温知江仰着脸的角度刚好能看见陆离轮廓硬朗的下巴,近距离的接触让他感觉得到陆离呼出的气体。
温知江身体僵硬着不敢再动,感觉掌心沁出了冷汗。因为他发现……这个人呼出的气息……竟然是冰凉的!
“你要干什么?”温知江强作镇定,半眯着眸子迎上男人晦涩不明的视线,却瞬间被男人漆黑如墨的双目吸引。
眼窝稍稍内陷,眉骨微突,眉宇间英气弥漫。可那双眼睛里却干干净净,干净到像是一潭没有生气的死水。
二人的姿势极其暧昧,温知江被人揽着腰抱在怀里,身体紧贴在陆离身上,仰着头只差一丝二人的唇便可相触,气息与陆离呼出的冰凉气体融合。
温知江唯一庆幸的是他能感觉得到陆离的体温,虽然比起正常人还要低了不少,但至少不是冰凉的。
陆离低缓一笑,凑近温知江耳畔暧昧至极地轻语:“保护好你这双眼睛,明日我会来取。”
说完,陆离赫然松了手,双手插在风衣口袋向相反的方向而去,很快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温知江沉默半晌,最后下了定论,他是真的遇见了神经病。
习惯性地低头看表,7:35
糟了,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交班了!
上班迟到四个字在温知江脑子里炸开,直接将陆离的事情给抛在了脑后。
北京时间,22:52
手术室的灯灭了,穿着深绿手术衣的医生走出手术室与家属简单交代几句手术后的注意事项,虽然一般是由护士交代的注意事项,但温知江每次都会认认真真地自己交代清楚。
人倒霉起来就是这样,早上遇见神经病拦路,上班遇见难缠患者。
温知江感慨自己今天怕是出门不利,本应该上午就做完的手术,竟然因为患者死活不配合而拖到了晚上。
夜班护士同情地看了一眼换完衣服准备离开医院的温知江,开口说道:“温医生,这么晚了,回家吗?”
温知江点点头:“嗯,离得近,走一会儿就回去了。”
安静到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的走廊里,唯有温知江因为疲惫而略显虚浮的脚步声。
温知江家里到医院隔着一条纵向小路,小路两侧都是住宅区,但是大半夜已经没有亮灯的人家,本就昏暗的路灯还时不时地坏一盏,跟没灯没什么区别。
温知江边走边感慨今天还真是安静,走在路上连风声都没有。
虽然他一个大男人又是个无神论者,但一个人走夜路心里还是有些发毛,不由垂着头加快了脚步。
一阵大风刮过,深夜中沙沙的树叶声响惹得人心里发慌,风吹过电线发出尖锐的声响。
温知江脚步一顿,隐约听见方才似乎有什么声音被盖过去了。
好像是某种车的声音?
视线中蓦然出现一道刺眼光束,双目受不了强光不得不闭起眼。
那是……一辆车吧?
不好,快走!
温知江大脑飞速运转,可脚踝却好似被冰凉双手死死握住,无论如何都难以移动分毫。
下一瞬,刺耳刹车声划破黑夜的寂静。
就在温知江家小区楼下的绿化带附近,一具身躯被狠狠甩出在地上擦行数米方才停下,擦出一条血路,而后静静地卧在地面一动不动。
陆离拍了拍手,瞥了一眼被他教训一顿又丢出去的狐妖,睥睨蔑视,哼笑:“不自量力的东西,岂敢觊觎他?”
狐妖趴在地上,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一头长发沾着凝固了的血块,费力地抬起头,狭长双目充斥讥讽与怨毒,牙齿尖锐,表情狰狞,嘶哑着笑道:“哼,盯着他的可不止我,你以为你救得了他?”
陆离眼神一冷,几乎是瞬间便掐着狐妖的脖子将其提了起来,眯着眼,说:“我说过,有我在,谁都不能碰他!”
“你保不住他,他今夜难逃一死,哈哈哈哈!”狐妖哑着嗓子猖狂大笑,自知难逃一劫,极其费力地张口讥诮:“你的目的……与我……有何不同?”
陆离脸色更沉,眼底杀机丝丝入扣,五指猛然发劲,刹那间那狐妖便灰飞烟灭,连渣都没留下。
“区别大了。”陆离轻哼一声,转身的瞬间一辆灯光刺眼的出租自其身侧呼啸而过。
一丝灵力波动悄然传出,陆离迈出的脚僵硬片刻,而后便听闻一阵急促的刹车声。
陆离暗道不好,完了!!
强压下心里的慌乱,陆离抬脚便向出租停下的位置狂奔而去。
怎么回事,眼前一片漆黑。
嘶……好疼。
胸腔腹内犹如烈火焚烧,似是有什么生生被剥离身体的痛苦。
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所有感官都在叫嚣着疼痛。
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画面,夜班护士抱着病历本跟他打招呼:“温医生,这么晚了,回家吗?”
画面破碎,而后又是一片黑暗,一道光束猛地射过来,那是……那是车灯??
快跑!车要开过来了!心里疯狂的大吼可身体却仍然动弹不得,双腿发软沉重。
车越开越近,万分之一的瞬间借着车灯,温知江看清车驾驶位……是空的!没有人!
恐惧袭上心头,温知江赫然睁开双眼挺身坐了起来,脑子里还是记忆里那辆没有司机的出租。
还……还好,是在做梦吧。
温知江心有余悸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视线猛地凝固,愣愣地看着自己半虚幻的身体发呆。
“温知江,醒了?”
忽如其来的声音让陷入震惊与茫然的温知江回过神,朝着声源去看了过去。
不远处显然是车祸现场,殷红的血液在惨白的月光下蜿蜒流淌成不规则的血泊,血泊中正一动不动地躺着个人,纯白的衬衫被染成血的颜色,手腕上的蜜蜡手串也沾了血迹。
尽管没看见脸,但温知江知道,躺在那的男人……就是他自己。
温知江沉默三秒钟,而后抬手捂住脸,陷入‘我得了精神分裂’与‘我还在做梦’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不决。
他这是死了??灵魂出窍??
虽然在医院工作了两年,见惯生死,甚至转个身的功夫就患者的心跳就可能永远停止。
但温知江从来没想过死亡来的这么突然,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醒来就已经死了。
“开玩笑的吧……”
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温知江喃喃到。
他觉得一点都不现实,可却有一种莫名的真实感告诉他,他是真的死了,尸体就在离他三米外的地方静静地躺着。
等一下,刚刚那个人……有点眼熟。
温知江抬头盯着陆离仔细地看了看,后知后觉地发现蹲在不远处的是今天早上那个叫做……陆离的男人。
陆离一看温知江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经清醒了。
对自己的死亡就只有这点反应吗?竟然这么容易就认命了。
陆离皱眉站起来,对着温知江平伸出手轻轻一招。
下一秒温知就江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陆离飘了过去,再抬眼便已经与陆离面对面。
再度跟这个英俊的男人近距离面对面的接触,温知江只觉得胆战心惊。
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眼前这个人为什么能看得见他?甚至还能控制他的身体?
温知江已经开始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
“……你想要干什么?”
温知江面色复杂,这种飘来飘去的感觉说不出的不舒服,心里不踏实。眼前这个男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更让温知江觉得危险,他到底……是什么人??
陆离没回答温知江,盯着温知江的眼睛半晌,神色渐渐凝重。
温知江被盯的头皮发麻,回想起早上时这人的话。
——保护好你这双眼睛,明日我会来取。
温知江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地上的尸体,见地上的自己脸上虽然有血迹,可双眼却没什么伤口。
见此情形温知江方才松口气,还好,先是被车撞死,要是再被挖眼,连个全尸都没有,想想也太可怜了点。
陆离将温知江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道:“别看了,我没动你的尸体。”
“哦。”温知江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这话不对劲,警惕地盯着陆离问道:“你什么意思?”
尸体没用,所以有用的是他的魂魄了??
陆离沉默片刻,遂认真地说:“字面意思。”
温知江:“……”
所以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
陆离蓦地伸手揽过温知江的腰将二人的位置调换,温知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陆离高大身躯抵在车上,还没来得及挣扎两只手腕也被牢牢握住,下一秒耳畔响起低沉声线:“现在回答你刚刚的问题,我想要你乖乖地呆在我身边,做我的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