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坐在驾驶位，双手在小腹处结下一个繁琐的手诀，据说是在为自己疗伤。
作为救死扶伤的医生，温知江还是认为生病受伤应该去医院，可陆离却坚持要自己来，还说在他醒来之前绝对不能出这个车。
温知江满口答应，他这幅游魂似的模样哪儿还敢乱跑？他怕再遇见什么莫名其妙的尸体和赶尸人之类的东西，今天可是差一点就要魂飞魄散了。
谁知陆离这一闭目就是几个小时，纹丝不动，气息倒是愈发的稳定悠长。
温知江松了口气，这也算是好兆头吧，至少他已经在恢复了。
夜幕下，陆离安静的不像话，稍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了一小片阴影，全然看不出白日时放肆的嚣张气焰，温知江收回视线无声轻叹。
这都什么事啊？
这个叫做陆离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又有什么目的？
想他温知江活在世上这二十五年，尸体倒是见过不少，可这会动会走的还真从未见过。
总觉得今天这一整天，他的世界观已经被刷新到难以接受的程度，只求别再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例如大街上走来走去的尸体，以及神出鬼没在他后背贴一道符的老头子。
车窗外尽是要压到头顶似的黑暗，像是一个巨大的罩子，沉重的压得人透不过气。
温知江垂目看着自己虚幻的身子，就连镜子里都没有他的倒影，他是真的死了。
“呀，陆离伤的不轻啊。”一声娇娇媚媚的轻笑传入耳中，温知江的表情几乎瞬间凝固，
夜黑风高，荒郊野岭，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纤细修长的手忽然印在了陆离那边的车窗上，温知江在心里抹了一把冷汗，暗道幸好自个儿是个死的，要是个活的心脏都能从胸膛里被吓得蹦出来。
怕什么来什么，刚说只求别再遇见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就又来了一个。
“啧啧，小少爷，陆离为你都这么拼了呀，真叫人感动。”
音落，车窗外头隔着玻璃映出一张人脸，柳叶眉杏仁眸，精致的五官透着妖媚，一颦一笑风姿动人。
温知江：“……”
怎么所有人都好像认识他，然而他谁都不认识。
尽管外头的女人长得不错，但还是吓得温知江一抖，大半夜车窗上忽然出现一只手，紧接着又冒出来一张脸，谁看谁不怕啊？
陆离没有半分动静，好似与外界隔绝一般，温知江又不敢贸然惊扰，面对着车玻璃外头含笑的女人心中叫苦不迭，只得强作镇定，道：“你是什么人？”
车窗外的人脸忽而消失，而后那张脸又突兀地出现在前挡风玻璃上，漂浮在夜空中，外渗人，对着温知江风情万种地笑了笑，语调都带着几分勾人的魅惑：“奴家……是狐妖呢。”
温知江：“……”
那我还要夸夸你诚实咯？身为狐狸就该有点哺乳动物的自觉，大晚上就该睡觉。
温知江面无表情：“哦。”
外头的狐妖像是惊讶温知江的淡定，纤纤玉指点在玻璃上，隔着车窗指了指驾驶位的陆离，而后又指了指温知江，弯着一双杏仁眸笑道：“小少爷，看你也是个聪明人，不如早早将东西交予奴家，说不准奴家心情好了，还会放你们一条活路。”
“什么东西？”温知江心头一跳，不动声色。
别说他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可以给，就算是有，现在他不过是个孤魂野鬼，身上连个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上哪去拿东西来给她？？
只不过这狐妖总不会是脑子有坑才来找他要东西，想必这其中另有缘由。
狐妖眉梢一挑，颇有几分娇嗔：“小少爷，你这是不打算配合了？现在可没有陆离能保你，你不会以为就这么一辆破车就能挡得住奴家吧？”
温知江自然听出此言已然有了威胁之意，坦然道：“我问的问题，你还没答。”
说完，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闭着眼仍然没有任何反应的陆离。
这车靠不靠谱啊？要是拦不住外面那狐狸精，他俩岂不是都完了？
狐妖娇媚的脸上浮现一抹狐疑神色，瞧这小子模样不像是说谎，不由道：“莫不是陆离没告诉小少爷？啧啧，看来他还是不信你呀。”
温知江：“……”
他的理解能力应该也没有问题，所以这只狐狸的表达能力一定有大问题。
说话非要从中间说，掐头去尾，这天没法聊。
温知江：“哦。”
狐妖：“……”
难道这个时候他不应该问她真相吗？为何淡定至此？？
温知江自然是想知道真相的，但在那之前，还是保命更重要。
相比起来，陆离显然要比外面那个一张脸飘来飘去的狐狸精靠谱。
狐妖的手又覆在了前挡风玻璃上敲了敲，娇哼一声道：“哼，陆离身受重伤，你以为他还能护得了你吗？？”
车身忽而颤了颤，万千尖锐嘶嚎顿时响起撕裂黑夜寂静，而后无数晃动黑影带着森森寒气将越野车团团围住。
狐妖放在前挡风玻璃上的手绽出赤色的光。
咔嚓。
玻璃的碎裂声在众多厉鬼嘶嚎中仍然清晰可闻。
温知江的手颤了一下，强作镇定地看了一眼出现裂纹的车玻璃，头皮发麻。
这狐妖的手钻石做的吧？一巴掌拍碎了车玻璃啊！
但温知江的怂只持续了几秒钟，他好歹是个鬼，死都死了还能怎么样？
温知江瞥了陆离一眼，不得不承认狐妖说的没错，不由叹了口气：“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怕是靠不住了，还得靠自己。”
“哈哈哈哈！”狐妖忽然放肆地大笑出声，戏谑讥讽：“灵力这么弱的鬼魂，奴家倒是想看看，小少爷要如何在这些恶鬼眼皮子底下逃跑。”
开车门的前一瞬，温知江犹豫一顿。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离开这辆车！
陆离反复警告过他，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会儿狐妖把车都毁了陆离也不见得会醒过来。
温知江四指扣入车门开关，刚要拢指开门，狐妖尖细的惨叫赫然响起：“啊——”
一条手臂从他身后探出将其开门的手握住，他的背紧贴着陆离胸口，甚至能感受得到他有力的心跳，嗤笑声响起：“死狐狸，谁给你的胆子趁小爷我睡觉的时候欺负我家小少爷？？”
温知江：“……”
谁？
谁家的？
陆离握着温知江的手带离车门，一只手尚还覆在车前挡风玻璃上，丝丝幽蓝光线游走，另一条手臂则揽着温知江的肩膀。
劫后余生的温知江还没来得及感慨，耳畔忽然传来陆离低沉的声音：“告诉你别出去，你还往外跑，找死？”
温知江拎着搭在自个儿肩上的手甩出去，面无表情：“车玻璃都要碎了，出去还能逃跑，留在车里只有送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被陆离一招打飞的狐妖站在不远处捂着波涛汹涌的胸口，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笑容扭曲：“陆离，你没听见吗？人家可都要丢下你自己逃跑了，你还护着他做什么？！”
“用不着你管！”陆离目光一凛，贴在挡风玻璃上的掌心赫然绽出极强的蓝色光芒，幽蓝色的灵力照亮了整片夜空，周围刺耳的嘶嚎声蓦地一滞。
霎时间整片天地都安静下来，晦涩古老的咒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从陆离口中呢喃而出，仿佛能驱散人心中的邪念。
温知江转过头看向陆离的侧脸，鼻梁挺直刚毅，下颌线条明晰如刀刻，阖着双目，说不出的虔诚。
车外的狐妖满脸错愕，愣愣地道：“超……超度吗……”
陆离此举也出乎温知江的意料，本以为陆离会像杀了那赶尸人一样毫不留情地抹杀掉这些恶鬼，这个男人为什么要超度鬼魂？
身为鬼魂的他更能感受得到超度带来的净化，像是一束光照进心中，驱散了黑暗与阴霾。
蓝光渐渐隐去，恶鬼都消失不见，周围顿时空荡了起来。
“呆在车里。”陆离嘱咐了一声，而后收手开车门长腿一跨下车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温知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陆离就已经朝着狐妖走了过去，想起陆离凝重的语气，默默地收回了想要开门的手。
鬼在车里头，不得不低头啊。
陆离的动作很快，转瞬间就出现在狐妖身前，仿若鬼魅，伸手扼住了狐妖纤细的脖颈，邪气一笑：“你们这一窝狐狸还真是不死心，死了一个，还不长记性。”
“你……”狐妖满脸惊惧，脖颈受制大脑充血，说不出话来。
陆离神色漠然，不顾狐妖眼底的恐惧与祈求，五指一拢扭断脖颈，像是丢垃圾一般把恢复成赤狐的尸体丢弃。
温知江瞪大了眼看着陆离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杀狐妖跟拍蚊子似的简单啊？
陆离打开车门坐回驾驶位，呼吸短暂的紊乱了几分，被温知江敏锐地感知到，他这才发现陆离额心布满冷汗珠子，一急问道：“你怎么了？”
陆离似笑非笑地斜眼瞧着温知江，道：“刚才不是还想扔下我自己逃？现在知道担心我了？”
温知江：“……”
当他什么都没说，他就不该管这个智障道士。
“开玩笑的。”陆离摸了摸他的头，道：“我没事儿。”
温知江嫌弃地挥开头顶的手，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想扔下你？”
虽然他刚才的确是想下去和那只狐妖拼一拼，好歹是个鬼，总不能对只狐狸认怂。
陆离莞尔：“我就是知道。”
温知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