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登时出现裂缝,进而,轰然破碎。
与此同时,一只冰凉手掌牵起温知江的手不由分说拉着就跑,鼻尖萦绕着浓重血腥味,就算没来得及看脸温知江也知道拉着自己的是谁。
结界破碎后,温知江才发觉他们仍然身处荒郊野外,根本就没进过城。
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看似是离天亮不远了。
陆离的脚步忽而停住,弯着腰又呕出一口血来,死死扣着温知江手腕的手也无力地松开,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连番受伤,强行渡魂,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了。
温知江大惊,连忙搀扶,还没等说话就被陆离推开。
陆离一只手撑着地面,垂眼道:“那死狐狸道行不浅,一道符镇不住他,你赶紧走,去找你母亲。”
“那你呢?”温知江蹙眉,声线微冷:“用自己绊住狐妖给我争取逃命时间?然后让我欠你一条命?”
温知江想不明白,那狐妖想要的明明是他,陆离大可以安然无恙地潇洒走人,又何必为他拼死一战?
“这是我的事。”陆离偏头避开温知江洞悉一切的视线,阖目,道:“定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我死了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你走吧。”
温知江:“……”
后面传来数道破风声,温知江猛地握拳,定是那群妖物追上来了。
陆离强撑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眼底却是毫不动摇的坚定。
温知江伸手搀扶,镇定地道:“那我不走,也是我的事。”
怎么说这智障道士也帮了自己多次,总不能在这种时候把他丢下。
已死之人,总不能让还活着的人牺牲自己去救他。
这个时候,温知江发现他真的挺适合做个医生,信仰生命至上。
白衣狐妖阴沉着脸追了上来,身后跟着十几个小妖,看见陆离和温知江后,白衣狐妖掀唇讽刺:“二位还真是情深义重啊。”
还特意咬重了‘情深义重’四个字。
温知江搀扶着陆离手臂的手抖了一下,面色略微复杂地瞧了陆离一眼。
陆离察觉到温知江的视线,转过头去对视,意思很明显——怕就赶紧走。
温知江眉梢一挑——谁怕了?
眼睁睁看着二人在自己眼前没来眼去,白衣狐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语气更冷:“陆先生,最后一次,把温知江交给我,你就可以离开。”
陆离一边暗自调整内息,一边警惕狐狸的动静,闻声咧嘴冷笑:“你做梦!”
他要真是把小少爷交出去了,怕是进了骨灰盒的温老爷子会爬出来摁着他一顿揍。
再者,无论如何,他也不会交。
白衣狐妖不觉意外,都到了这一步,若是肯交他早就交了,也不打算多做废话,掌心运起妖力就要招呼过来。
温知江紧皱着眉,陆离绝不会是这只狐狸的对手,紧张地握紧了拳。
怎么办!
一道光影忽而掠来,侧踹向狐妖腰间,竟直接将人给踹出去了好几米还在地上滚了一圈。
女人稳稳落地顺手将刘海往而后一别,英姿飒爽,冷哼一声:“杂碎,也配动我儿子!”
温知江瞪大了眼,错愕不堪地瞧着一身灰色短打手脚腕束绑带的老妈一脚踹飞了狐妖,半晌回不过神。
他可还从不知道他妈会这么彪悍,一脚踹飞一只狐狸精。
他印象里的母亲一向是一个贵妇人般的女人,尊贵,而又刻板,不苟言笑。
记忆里她只对父亲笑过,自从父亲过世,他便再未见过这位美丽的女人露出笑容。
陆离也微微惊讶了一瞬,而后在温知江的搀扶下往前走了两步,堪称礼貌地启唇唤道:“忍冬姨。”
温知江脱口而出:“…你们认识?”
张忍冬偏了偏头,意外地发现陆离受伤严重,可温知江却毫发无损,嗯,是魂魄毫发无损,心下也明白了几分,暗含隐晦感激地看了陆离一眼,冷声喝到:“这交给我,你们快走。”
陆离发现张忍冬的脸色也白的厉害,心中徒然升起不好的预感,皱眉道:“忍冬姨,你……”
“别啰嗦!”张忍冬大声呵斥,打断了陆离的话,神色与温知江如出一辙。
陆离:“……”
果真是母子俩,教训起人来,神态语气连说的话都一样。
温知江却是满脑子浆糊,刚刚他妈说的是‘你们’?
他没听错吧??
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证明……他妈能看得见他??
而此时被踹到一边满身尘土的白衣狐妖脸色难看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阴森森地盯着我们,仿佛为了挽回面子一般,哼笑一声:“张忍冬,你也受伤不轻吧,还敢来送死?”
张忍冬冷若冰霜的脸上写满了一句话——你算个什么东西?当即反唇相讥:“对付修为不过八百年的狐妖,足矣。”
“妈,你受伤了?”温知江惊得眼底闪过慌乱,也无暇顾及张忍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张忍冬顿了顿,似是犹豫,而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从衣襟内兜里取出本蓝皮泛黄的本子向后扔在温知江手中,而后道:“这是你爸的日记,你所疑惑的,陆离都知道,你们快走,找个地方避避风头。”
陆离和温知江都听出了张忍冬的语气不对,一前一后地开口。
“妈!”
“忍冬姨!”
张忍冬眉头一皱,呵斥道:“陆离!你忘了你师父的交代了?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好知江!”
想起之前自己和那个老头的争执,张忍冬眼底深沉,尽管想尽办法让知江过上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最后却不得已要以此保命。
陆离低头看紧抓着自己手臂的修长手掌,仿佛许诺一般地说:“我没忘,我会保护好他。”
张忍冬双拳紧握,垂眼低声道:“知江,我和你父亲都曾经妄图让你逃离宿命,但最终我们都失败了,也许你爷爷说的是对的。有些事如果躲不了,那就面对吧。”
“妈……”温知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脑仿佛瞬间塞了一堆杂草,无法思考。
为什么好像一夜之间,他原本的世界观就全部……坍塌了?
白衣狐妖神色更冷,但却没有立刻动手,似是有所忌惮。
张忍冬的身形却摇晃了一下,虽然动作轻微,但在场之人却都看得真切。
她伤的不轻。
白衣狐妖的最后一丝忌惮顷刻间烟消云散,不过是残兵败将,能成什么气候?
张忍冬见势不好,手里蓦地出现数道灵符当空一扬,正是八道灵符,似是形成一个阵法般将小妖困在其中动弹不得,未做停留,身法快如闪电,手中拿着灵符便朝白衣狐妖扑过去,二人登时缠斗在一起。
二人身法极快,温知江甚至看不清到底谁占上风,只能看得见两个模糊的光影。
陆离没再说话,温知江看不清,但他却看得真切,忍冬姨完全是在以命搏命。
没有片刻犹豫,想起二人逃跑时匆忙没顾得上车,当即便将温知江搀扶自己的手拽下来握在掌心,拉着人朝车那边走。
没走两步温知江就开始了剧烈的挣扎,眼睛里染着怒气,吼道:“陆离!放开我!”
他妈还在这,他怎么能就这样去逃命?
陆离的力气大概是恢复了一些,他的剧烈挣扎对禁锢手腕的手没有分毫影响,反倒是被越攥越紧。
温知江不由狠狠瞪着陆离,像一头捍卫自己领地的小兽。
陆离的眼神沉冷而隐晦,还带着几分歉意。
温知江眼前有些模糊,心仿佛沉入了深海,意识丧失前隐隐听见陆离的一声轻语:“抱歉,小少爷。”
张忍冬余光刚好瞧见陆离一掌拍晕了自己儿子的一幕,眼神中多了一抹如释重负,遂拧着眉闷哼一声,一只用力手捂着小腹,唇角流下鲜红血迹。
白衣狐妖见状,凌空一掌汇聚极强妖力,阴狠一笑:“去死吧!”
张忍冬不屑轻哼出声,猛地握拳迎上那一掌,耀眼金光顿时炸开。
白衣狐妖的表情僵硬一瞬,而后转变为了极其惊惧的神色,凌厉雄浑的拳风竟是将其整个人击飞出去,狼狈地摔在地面上,睁大的眼睛里装满了不敢相信,死不瞑目。
张忍冬垂着头,维持着出拳的姿势缓缓地张开了手,掌心正悬浮着一颗核桃大小的主子,金光粲然,其上一丝裂纹悄然浮现。
那是她的金丹。
周遭一片寂静,张忍冬缓缓地转过身,青丝散乱唇角染血,眼底是震人心魂的疯狂之色。
染血素手擎着金丹,而后缓缓握紧,仿佛用尽了力气。
金丹轰然破碎,连带着那灵符阵随之破溃。
张忍冬微弱的呼吸彻底消失,屹立身躯瘫软下去,意识散去前似有伟岸身影愈发接近,噙笑唇角微启,低喃随风而散:“祈安……”
那是刻入她灵魂的名字,仿佛再度瞧见哪个曾经占据她整个人生的爱人。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若真是相爱,何惧生死?
劫后余生的众多小妖四下奔逃。
午后时分,天色昏暗不见日光,看似风雨将至。
陆离将车停靠在路边,回头注视车后座躺着的温知江,苍白脆弱,哪怕是昏睡仍然眉头紧皱,双手死死拽着车坐垫,陆离敛目收回视线,靠在车靠背后仰着头,低叹:“都把人托付给我,小爷我就天生的劳碌命啊。”
陆离下了车,剑指在车窗上花了到闪着金光的符,脸色又白了几分。
等这小少爷醒了,怕是还有的闹腾。
陆离转身,不远处赫然一座座孤坟,风过吹的杂草四下晃,显露出草丛后被遮掩住的残缺石碑,风吹日晒又年久,碑上字迹已然模糊不清。
陆离双手插兜面不改色地朝那坟堆里走进去。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此地阴气极浓,是个养伤的绝佳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