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江摇摇头，抬脚往城里走去，这下换他被陆离拽住了，不由回头道：“不是要进城？”

见那人因疑惑而稍稍歪着头，眼中却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信任，陆离眼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讶异，握紧了掌中骨骼分明的修长手掌，笑道：“是要进城啊，走吧走吧，放心，爷怎么把你带进去的，就这么把你带出来。”

温知江嫌弃地收回视线并不想搭理他，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二人进城后皆是一震，本以为城墙上的骸骨已然足够震撼，却没想到这城内也是遍地积骨，尸骸杂乱无章地倒在地上，亦或是倚着墙，千姿百态，都已然化为森森白骨，头颅上本应是眼睛的地方只留两个空洞的窟窿，仿佛还蕴着临死前的恐惧与绝望，让人不寒而栗。

温知江深吸了口气，身为医者的恻隐之心涌动，叹息道：“百姓何辜……”

陆离忽然扭过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可眼中却深沉的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泉，涌动着寥寥星火，最终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了一句：“小少爷这话有点像那群只知道感慨万千的文人墨客了，纸上谈兵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实际些。”

温知江一怔，总觉得陆离话里有话，但是又想不出他言下之意，只得一板一眼地道：“尽力为之。”

看着温知江那双清澈无暇的眸子，陆离只觉着隐藏在心底某个阴暗角落的不堪早已被洞悉般，他匆忙地别开脸，心中苦笑不止，更多的却是一腔隐忍许久的不满与愤慨，皆在那一句‘尽力为之’中迸发出来，仿佛是心底压抑了许久的野兽，生生撕开了那座以‘仁义’为名的牢笼，叫嚣着，放肆着。

——若为天下大义，牺牲他一人，有何不可？

为何他就该牺牲？

有何不可？那又为何可？

——他本就为此而生，这是责任，避无可避！

责任，责任，他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承担这份责任？

——无需在意世人所评，问心无愧即可！

世人愚昧，可若不解释，问心无愧又有何用？！

温知江发觉陆离一动不动，别开脸用侧脸对着他，紧抿着唇，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着，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死死攥着温知江的手，几乎要捏碎骨头。

“陆离？”温知江试探着叫了一声，动了动手企图把自己快被捏碎的手抽出来，然而那只大手仿佛铁钳般纹丝不动，温知江索性放弃，他不知道陆离怎么了，但是在这种鬼地方发疯显然十分不利，不由加重语气低喝道：“陆离？！你给我清醒点！”

这一声在陆离耳边炸响，生生将他从一团乱的思绪中给扯了出来，一回头就对上温知江含着怒意的双目，抿了抿唇，罕见地简洁道：“抱歉。”

“你先松手。”温知江面无表情，他手指都要断了，也不知道鬼魂会不会流血，要真断了指骨还能不能接回去？

陆离惊觉不好，立刻松了手，却又将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拎到眼前来，仔细打量发觉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再抬眼却发现温知江正垂眼盯着脚边的一具骸骨，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在看什么？”陆离仍牵着温知江的手，指腹在冰凉的掌心摩挲了几下。

温知江自然发觉了陆离的小动作，充满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指着地上的骸骨道：“这些骸骨不大对劲，你不觉得它们太……白了吗？”

陆离经温知江的提醒也低头认真地看了看，顿时明白过来，这些骸骨的确是白的过分了，像是用石膏做出来的假骨骼般，白的不掺杂一点杂质。

正常人死后腐化的骨头且不说会不会腐朽，但绝对不会是这么森然的惨白色。

温知江忽然觉得有些戏剧化，方才城墙上的骸骨不知是不是也是这个颜色，当时过于震惊的没有仔细查看，难不成这座城都是假的？

“这些是真的尸骸。”陆离偏头看了一眼温知江，眉宇间笼上阴翳，咬牙道：“他们都被吸干了血肉精气，这些骸骨不是腐化后形成的，而是被吸食了血肉，留下了骸骨。”

陆离脸色极为难看，这整个城的人的确是被屠杀，而且还是极其残忍的蚕食血肉，这种手段哪里还是所谓邪魔外道的修士做出来的？根本就是妖魔邪祟的手法！

所谓野史想来也没有几分真假好说，什么佞臣修邪道，这里面的东西恐怕非同小可。

二人沿着街边往前走，不时绕开几具骸骨，死气沉沉的城池没有一丝声响，莫说活物，连棵草都没有，树木伸展着干枯的枝杈，与满地的骸骨般森然渗人。

陆离和温知江脚步同时一顿，二人看向对方，陆离眯眼道：“你也听见了？”

温知江点点头，方才他的确听到了些许交谈声，但想必是离得远，只有隐隐约约的几声，听不清在说什么。

四周静谧的近乎诡异，忽而响起的说话声也十分不清楚，而且很快又没了声音，城池再度回归死寂，死亡的寂然。

二人又走了好一会儿，先前的说话声忽然清晰了起来，隐约可听得出是个男人的声音。

陆离一愣，嘴角勾了勾，那声音他太熟悉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顿时哭笑不得。

“听声音，最多就是隔条街。”温知江客观评价，偏过头瞧见陆离笑的像只狐狸，不由愕然：“陆离？”

陆离回过头故作神秘的一笑：“小少爷，咱们运势回笼开始交好运了。”

言罢，便拉着满头雾水的温知江飞奔到街头，一个转弯朝着另一条街过去，远远地就看见街边两道身影，一个身形修长的成年男人，另一个却是个身着道袍眉清目秀的小道士，看着不过十三四岁。

一眼笃定，这城里居然还有两个活人。

男人正双手捂着头，异常浮夸地鬼哭狼嚎：“小道长你就放过我吧！这里头的东西是咱们，哦不，是我惹得起的吗？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你忍心让我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我那可怜的媳妇儿哟——”

“令堂若知乔兄如此惦念她老人家，兴许今儿晚上能从坟里爬出来与乔兄一叙。”陆离神色玩味，“至于这个三岁小儿，恕我直言，乔兄，你有对象吗？”

乔木的哀嚎戛然而止，僵硬地转过头与陆离对视，从脸看到了陆离和温知江牵在一起的手，蓦地瞪大了眼，而后便在温知江震惊的目光中爆发出惊天一吼：“没天理啊——！你个混蛋居然比我先脱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