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于是下意识地反问道。然而就在这一愣神间，她就已经放开我的手，退后两步站着，只是盯着我仍是两眼戒备的样子。

我不禁转头看向至知，轻声问他：“这个三小姐——是不是脑子……”我指指我的脑袋，问，“……有什么毛病啊？”

但这小子竟然低头皱眉，不知道在沉思什么，连眼神儿都没回应给我一个。

再然后，三小姐就一句话都没留下，潇洒地转身离开，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很快消失无踪。而我仍然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对刚才发生的这一切不知所以然。

“她……”

还没等我问出口，至知也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踏过地上的门板离开。简直是莫名其妙，我兀自气愤地想。

至知刚走，头顶的房梁上就突然“嘎吱”一声轻响。我抬头一看，这一眼差点儿没把我吓个半死——就见头顶上方的房梁上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此时见自己行迹暴露，遂露出惊惶之色。

我大叫一声，抄起手里的东西就往上砸去——只见半空中白光一闪，那人就惨叫一声摔下地来，身子蜷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然而等抽搐一消失，这东西竟然慢慢化成一只乌尾鸟，不复人形。

“原来是只小妖怪。”

我把刚刚自己扔出去的东西捡起来——正是至知走之前塞进我手里的玉石。但这块玉石已经与刚从风月楼拿回来的时候大不相同，玉石里早就被至知封进一个镇妖印，如此我才能这么轻易地制服这只小妖怪。

原来那家伙早就知道有只小妖怪闯进我们的房间，而且就躲在房梁上，所以才会在走的时候给我留下这个——他刚才抬头望天，怕也是在看这只小妖怪。

此刻镇妖印一击得手，玉石的光芒忽闪两下，就慢慢变弱以至于消散，最后重新变成一块普通的玉石。

我稍作思索以后，就从至知的包袱里面翻出来一个小灵塔，把地上半死不活的小妖怪收进里面去。待这小妖怪修养一阵儿醒来，我还要好好盘问他一番。

至知这一走，竟然一直到午夜都没有回来。我实在是不想再这么等下去，于是伸伸懒腰，再打个大大的哈欠，打算先上床消磨时间。走到床前的时候，我却一眼瞟到下午随手放在枕头上的那个小灵塔，于是索性盘起腿来坐在床上，把小妖怪提出来问话。

我一手结出一个印，灵塔渐渐在房间里投射出一个丈高的虚影。小妖怪经过一番调养，此时已经恢复真身，正盘腿坐在塔里。

“乌尾巴鸟，我问你，你是从哪儿来的妖怪？”

小妖怪老老实实地答道：“哥哥英明，我是积水潭出身的妖怪。”

“好好儿说话，别跟我套近乎啊……谁是你哥哥！”我做出一副严厉的样子来，冲他吼道，但没想到这招儿也不管用。

“好哥哥……”小妖怪竟然委屈起来，说，“英明的泥怪大人说，要是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就要把嘴巴放甜一点儿。”

嘿——我想，这小妖怪还挺有意思的，不过……

我问他：“积水潭在哪里？泥怪大人是谁？还有啊……你跑到我们房里来做什么？下午闯进来的那帮人是不是在抓你？”

“哥哥英明，积水潭在崤尧山脚下，英明的泥怪大人是积水潭里最厉害的妖怪。我……我……我不是有意要给哥哥添麻烦的，我只是想偷点儿东西吃，结果不小心被那些人发现。他们凶神恶煞的，听说不但要抓我去打，还要把我的手剁下来……”

我想起刚才那一帮人的样子，的确是很讨厌，再加上我也经常干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儿，遂不免对他生出些许同情之意。我问他：“刚才那帮人是干什么的？我看好像不是寻常武夫吧？我闻着一个个的身上一股子油腻味儿……”

小妖怪答道：“他们是杀猪的屠夫……”

“呵——”我打断他，说，“杀猪的能有那么大的力气，一脚就把我的门给踹下来了！”

小妖怪连忙摆摆手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他们以前当过山贼来着，才改行做良民不久……”

我疑惑地看向他，反问道：“你还知道他们的老底儿？”

小妖怪看我一脸不信他的样子，赶紧说：“我……我有一回在山里遇见过他们，这才能认出来的……”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我二妖一来一回扯天扯地地说着话，足足有半个时辰。其实我倒并不很好奇这小妖怪的经历，只是现在无事可做，而我一直要等至知回来，所以才想着欺负欺负他解解闷儿。我稍微一凶，他就一副委屈得要哭的样子，着实让我很开心。

不过这一番问话下来，我也正好顺带弄清楚他为什么不在积水潭好好儿待着，而非要跑到这人界来。原来正如我所料，这就只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小妖怪，一个月前刚刚被他口中“英明的泥怪大人”赶出来——理由是嫌弃他太笨。

我看也是，那泥怪都这样儿对他了，他还叫他叫得这么敬重，的确是笨了不止一星半点儿。有这么笨的一只小妖怪整天在眼前晃荡，料想那泥怪大人应该很是揪心，于是干脆就眼不见、心不烦。

他来到人界，还没摸清楚这里的生存套路，就在偷东西的时候被那群屠夫发现，然后持刀追赶。他也不认识什么路，误打误撞就闯进这里躲起来，于是才有后面的一连串麻烦事儿。

我若有所思地问：“那个三小姐……”

小妖怪连忙辩解道：“我不认识她的！哥哥英明，我来的时候儿她就已经在这儿了……”

我一惊，追问道：“你来之前她就在这儿？！”

小妖怪大睁着惊惶的眼睛，看着我郑重地点点头，以表示他没有骗我。我抬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心想，这可就有趣了……那这样说来，三小姐是在看到我们被那一群大汉刁难才现身的么？如果没有这只小妖怪，她还会出来见我们吗？

这位三小姐——不会是从我们出风月楼开始就一直尾随我们到这儿的吧……我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至知在风月楼大出风头，难道这位三小姐就此看上他了么？所以才追郎君一路追到这里？可是这也说不通啊！她刚才在这儿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多看至知一眼，反倒是抓着我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沉思良久过后，我还是无甚头绪，于是索性就不再想了。等至知回来，再问他就是了，就看他愿不愿意告诉我了。

我朝着小妖怪招招手，说：“来、来、来，你过来。”

“嗯。”他乖巧地走到我面前来，并且蹲下身看我。我对这个角度很是满意，心情好了一点儿，心想——看来也不是笨得无可救药嘛……

我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也是妖怪？”

小妖怪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现在呢？”

他点点头，说：“知道了。”

我收回刚才的想法，怪不得连那只泥怪都看不下去要把他赶出来，要是我天天跟他在一起，肯定也得心塞。

“好吧，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儿？”

“名儿？”他露出疑惑的表情，说，“我没有名儿，哥哥英明。”

我比他更加疑惑，问道：“你怎么会没有名儿呢？你那个英明的泥怪大人没有给你取吗？”

小妖怪摇摇头，说：“名儿是该爹娘取的，可是我爹娘还没有来得及给我取名儿就被除妖人给杀掉了，后来英明的泥怪大人才收留下我。而且英明的泥怪大人从来不给妖怪取名儿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人界这些妖怪和须臾境里的规矩是不一样的。在这里，只有为妖父母才可以为孩子取名儿，只是在须臾境里，众妖才求老树妖给新生儿赐名儿。

连一个名儿都没有，我瞬间觉得这只小妖怪很是可怜——虽然笨是笨了点儿，但那也是因为从小没有父母教导，而且估计那位泥怪大人也没有怎么管他，所以才生得这么没脑子。

我伸出手去想摸一摸他的头以示安慰，这一摸却是摸了个空。我这才想起来他还被关在灵塔里，而我现在看到的这个只不过是一个虚影。

我讪讪地收回手来，迎上他疑惑的眼神，我问他：“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在人界可不能总靠偷东西活下去。”

小妖怪嘴一扁，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一样，我连忙抬手止住他，说：“你知道的吧，跟我在一起的另一个妖怪，就是你先前看到的那个，顶讨厌了。他现在就这么把我一个妖扔在这里不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先前我也是怎么样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把至知给丟下的。我心里暗暗做下一个决定，语气温和地问他：“那么……你想不想留在我身边——给我做个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