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么一说,小妖怪的眼睛里就蓦然放出让我吃惊的光芒来,不住地点头,道:“想的、想的,我也想留在哥哥身边。”
于是,我就这么收下这只小妖怪,并且干起老树妖的行当——给他取了个名儿。
“既然我们也是因为缘分才聚到一起的,那么你就叫‘因遇’吧,‘因缘而遇’。”
他咧开了嘴笑成一朵花儿,简直要把我当成他的再生父母。
他是只乌尾鸟妖怪,本体就是一身的黑羽,变幻真身以后也是一身黑衣,和我站在一起倒有着说不出的和谐。
我让他晚上暂且就在小灵塔里面睡下,反正灵塔里灵气充裕,正好可以帮助他养伤,等到明日他完全恢复过来,我再放他出来。
至知果然一夜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日上中天才醒来,一睁眼就想到我不能再窝在这个房间里,但是不遂愿的是,我刚一起身,就有一个伙计闯进房间来,好言要我赔那扇大门的钱。他应该已经在外等候多时,直到看见我起身才敢进来。
可我身上哪儿有什么钱!不拿钱,他便不让我走,我正当苦恼之时,突然灵机一动,想起昨天至知给我的那块儿玉石,于是我在床上一阵儿翻找,终于把那玉石找出来,然后塞到伙计手里。
“这东西够赔你三五十扇大门了,我先把它押在这儿,等有钱了再回来取。”
大门必定是要找人修缮的,这就不免会有人进进出出,如此我便不方便把行李留在这儿。
我草草地收拾一下房间,整理出一共两大包东西,有至知的也有我的。现在我不禁开始庆幸起来,幸好昨天晚上一时头脑发热收留下因遇,现在才有一个任我剥削的苦力。
这个时候儿我正好把他召出来,把两大包东西一起挎到他肩上。
这小妖怪身板儿虽小,但年岁其实比至知大很多,足足有两百多岁——我不太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儿生的了,所以不太好跟他比较。但他修为不高,连至知的一个镇妖印也抗不住。
“你以后就叫我‘公子’吧,叫另外那一个‘周公子’,知道吗?”
因遇提了提肩上的两大包行李,点点头,说:“知道了。”
离开客栈,我带着因遇一路往风月楼而去,但这时才发现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我找不到去那座连楼的路。
我急得是团团转,在风月楼的十里长街里没有方向地胡乱东窜西窜,就在我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眼睛没有看路,正正好儿撞到面前的一个人。我一抬头,在看清这人的长相之后,就是一愣。
“长公子……”
杜誉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而且他身边现在一个跟着伺候的人也没有。在城门口遇到的时候儿,我猜测过他来兰城做什么,但帝都繁华,杜家又是做生意的,来这里应该很正常,所以我就没有多想。但没想到,原来他也是为风月楼的招亲宴而来的吗?
我心里开始纠结起来,不知道他昨天有没有在那里,要是在的话,是不是也看到了我出丑,这么一想,我脸上简直要红得烧起来了。
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没有多少喜乐,只是问:“你也来赴宴?”
我突然变得有些嘴拙,只愣愣地点头道:“啊、哦……嗯,是啊。”
“这位是……”
他指的是我身后的因遇。因遇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点儿怕他的样子,抓着我的胳膊不断地想往我身后躲。我想他可能是怕生,但我现在对于他来说也差不多是个生人,他却不很怕我。
“他叫因遇。”我说完补上一句,道,“是我给取的名儿。”
他点点头,没有眼罩遮着的那只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流露出来一点儿笑意,我唯恐自己看错了,但再想仔细看看的时候,他已经一步跨过我身边,同时轻轻地对我说一句:“我们同行吧。”
看着他的背影,我方突然有所明悟,他刚刚问因遇是谁,问的应该是他的身份,我却问牛答马。怪不得至知老说我笨,有时候想想,还真是。不过……我回头看看因遇,多少还能有点儿心理安慰。
“走吧!”我对因遇说,同时皱眉道,“别扯着我袖子!”
因遇却极委屈地看向我,嗫嚅道:“公子……”
他现在不止会说好话,还会装可怜。但这招儿对我还是有点儿用的,我想——他不过就是一只笨得可怜还单纯得可爱的妖怪,我实在是不忍心斥责他,但又着实不能让他就这么拉着我的袖子走路,于是我取下背上的长剑,横劈到他怀里,说:“抱着!”
他肩上扛着行李,手上抱着剑,自然没有工夫腾出手来拉我袖子。我于是赶紧快走几步去追杜誉,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已经快要在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在杜誉的带领下,我们总算找到一百二十连楼宴的所在。杜誉比我们先几步跨进大门里去,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却在门前被人拦住。抬头一看,还是昨天的守门人,难道就一天的工夫便不认得我了?
我正担心这回至知不在,会不会有人为难我们,两个守门人就突然朝我一弯腰,倒把我吓了一跳。
“公子请留步,有人嘱咐我们,今天请您到上座观宴。”说着守门人一拍手,门后就转出来两个青衣婢女,对我一行礼,道:“请公子随我们来。”
我跟着婢女往另一边儿去,回头看看杜誉,他早已经走远,在门里看不见身影了。想来他本来就只是客气客气,要是有至知在,他说不定会对我们更用心一点儿,但是撇开至知再来看,我跟杜家这两兄弟其实根本就算不上有任何交情。
上座的人往往自恃身份,得端着,所以不会在人们眼皮子底下从大门进去,而且他们也不想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我们被婢女领着绕过大半个连楼,才从一扇小门儿进去,进门以后又是弯弯绕绕走过一路,才来到一座小楼里。
我站在小楼边缘,用指尖撩起帘子的一条缝儿往外看,就见帘外正是昨日所见的连楼广场中央高台。只是和昨日不同的是,我们现在这个高度,是连楼的第三层。
广场上还没有什么动静,我遂回来在椅子上坐下。这个小房间三面都是屏风,屏风上面绘的也是大富大贵的花鸟图案,只有向着广场的一面儿筑有半人高的栏杆,栏杆之外正是垂下的重重帘幕,人可以坐在栏杆上撩起帘子看到外面的情景。
房间里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的吃食还腾腾地冒着热气,我对此十分欢喜,坐下来准备大快朵颐,但抬眼看到因遇还托着行李、抱着剑站在一旁,一双眼睛却是泛着光盯着满桌的好酒好菜,还止不住地咽口水。我遂先拿一块枣糕塞住他的嘴,再让他把东西放下来,拽他和我一起坐下。
我说:“吃吧、吃吧,尽管放开胆子使劲儿吃。咱们做妖怪的不能太死脑筋,一看你这个样儿的就不行……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反正也不要钱。”
我这样说,他也就真的放开胆子吃起来,上一块儿还没咽下去就又塞一块儿到嘴里,吃势之猛令我都不禁咋舌。想来他是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一顿饱饭了吧……
我笑嘻嘻地看着他一阵儿狂吃,自己也不客气起来,不过一边吃,一边还是竖起耳朵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还是昨天那个紫衣女子的声音,场面上的几句客套话讲过以后,这声音就说道:“昨天的场面,三小姐说还不够热闹,所以今儿我们不妨换一个玩儿法……”
敢情对于三小姐来说,嫁个人原来就跟玩儿似的。我不禁深深佩服她的套路。
“这是我们三小姐在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一个玩意儿,可惜桀骜难驯,不讨人喜欢,今天就放出来图个乐子。三小姐说了,风月楼的三主子,必得是能够驯服她这头宠物的人!”
四下里突然哗声一片,我放下手中的猪蹄儿走到栏杆前面掀开帘子一看,顿时也是一惊!三小姐的这头宠物,竟然是鳞兕!
广场之上隐隐有吟啸之声传来,似女人低泣,也似婴孩在呵呵地笑,听起来简直让人毛骨悚然。鳞兕是九百九十九种生灵中的一种,性子暴躁凶残,灵智也不低。它们原本生活在泥潭沼泽之中,所在都是极荒僻之地,和人界并不来往,自然也就很难遇到。如果不是有心要捕捉,是不太可能见到它们的。
我听至知说,风月楼虽然表面上是买卖玉石珍珠的,但暗地里却做着不太光鲜的生意,也就是捕捉那些“有用”的低灵智生灵,然后把它们卖给修武的江湖人士和修法的除妖人,甚至是一些练阴邪魔功的人,从而从中牟取暴利。现在看来,此话当真不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