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交往始于两个月后的校运动会上。班长确定了我班通讯组的人选。我排在第一位，接下来还有三位，她居末。

作为学习成绩中等，但语文成绩每次傲视群雄排名第一的我，的确有入选的理由，我的作文很受语文老师赞赏，常常作为范文在班上及年级里诵读。尽管班长不太欣赏我，但出于稿件播出率的考虑，每年的运动会，我是铁打不动的通讯组成员。

她被选上，可能是普通话好的缘故，但普通话好和写通讯稿不知有何必然联系。以我小人之心想，那就是班长喜欢她，班长恰好坐她前排，据我完全观察，他最近回头的频率的确偏高。

运动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我的通讯稿写得不亦乐乎，很快在播出数量上已领全校班级之先。“现在是高三1班来稿”，这句话的出勤率刺激着她。因为里面没有她的一份功劳。我们通讯组的四人分两张桌子前后坐在一起。由团支部书记亲自服务，谁缺纸少墨水之类，团支部书记会殷勤地供给。再有，谁的通讯稿写完，团支部书记也会立马给主席台上的审稿组及时递上去。审稿组由学校语文教研组的三位年轻老师担任，她们选好稿件这才交给播音组播出。

方莹热情高涨，但遗憾的是她的投稿全部泥牛入海。这使得她很沮丧。我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尽管我和她坐在一块，但没和她说一句话。

终于，她忍不住了，她侧过身来，把一张纸轻轻放我面前：“你能帮我看看吗？”标准的普通话，很好听。没等我应声，她就侧过身去。

我将她的稿件略作修饰，改平庸的字眼成华美的句组，加入充满激情的感慨，如同素衣淡服的女子略施铅华和粉黛，自然更易上镜。改好后我用钢笔头轻拍她左臂示意，她接了过去。她重新工整地抄写一份，递给了团支部书记。

5分钟后，稿件播出了。我看出她很高兴，她回过头来说谢谢你。

这改稿的举手之劳让我给她带来了好感。看得出来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女孩，中午休息时分我把刚刚痊愈的脚架在桌子上看古龙的《多情剑客无情剑》，她吃完饭返回来，将一个餐巾纸衬着的苹果递给我。“谢谢，”我接过来。她另一只手里也有一个苹果，她轻轻咬一口，露出洁白细密的牙齿。

“在看什么啊？”

“古龙的小说。”我把书从桌上推给她。

她一只手接过去，翻了几页。

“武侠小说我弟挺喜欢看的。”

……

交谈这玩意儿，只要双方有彼此交流的愿望，就算说个三天三夜，也有说不完的话题。家庭状况、童年趣事、师生逸事、市井见闻……你可以诸门列举，也可以融会贯通。

我对方莹的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她本来在她们厂里子校上高中，但子校的教学质量比不上县城里，所以就托关系转到我们班上来。虽然这里每年只能考上几个大学生，好歹也是县城硕果仅存的重点高中。

她显然是不愿意的，初到陌生环境，没有朋友，住在简陋的女生宿舍里很不方便。而且这的学生基本上都说方言，连老师都很少讲普通话，听课都存在语言障碍。

这一点激起了我的共鸣。我告诉她其实我也不喜欢听人说方言，我家也不在这儿，因为这里的高考分数线要比我们当地少20分，所以就被父母硬塞到这了儿。

是吗？她说。这相似的境遇使彼此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大家陆续就座，主席台宣布运动会继续进行，我们这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了攀谈。

下午的通讯稿，她俨然把我当成了自己人，稿件写好便递过来，说让我看看，连谢谢也省了。我乐得给她效劳，挖空肚里才华给她一一修饰润色，听长相平平但音调极其出色的女播音员一一播出。

她往后转身的频率高度增加，她的笑容愈来愈灿烂。我知道许多人在以复杂的心理揣度我们，其中包括班长，他多次凑过来和方莹说话，方莹虽然也是热情应对，但是从一个细节可以看出，我已经迅速超越他成为高三1班方莹最好的朋友。这个细节是这样的：团支部书记递来两个口香糖犒劳我们，她接过来，正要转给我一个，这时候班长不失时机凑过来了，她便给了班长一个，把另一个折成两半，她一半，我一半。孰远孰近?就此微小的细节后来我征询了许多人的看法，大家无一例外地给与了相同的解释：“当然是和分吃口香糖的人近呗，傻瓜!”

这是后话，其实当场我就感受到这个细微举动蕴含的的特别意义。投桃报李，我以我从高一就练习庞中华字帖三年不缀的功力，在白纸上写下了如下遒劲有力的钢笔字递给她：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与方莹同学共勉。”“沦落”二字有点凄惨，远没到这一步，但后句“相逢何必曾相识”，貌似废话却十分贴切。我把能记起的所有描写友情的唐诗宋词筛选一遍，还是觉得这一句传神。

不一会，方莹照猫画虎，也写下句诗和我共勉，她写的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从立意上看，少了我那句的伤感，更为大气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