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覆盖了房屋，山庄，村子；冻结了冰寒刺骨的河水；冰封了往昔的语笑甜言。

空旷的村庄寂静无声，偶有刺骨寒风掠过，也只能听到纸糊的竹窗漏风的声响。苗寨此刻已经没有了人烟。

大长老和五长老将寨子里的族人囚禁在圣山的地窖里，除了定时给予他们维持生命迹象的食物，再不管其他。

无声的夜，恬静的森林，安静的雪花。“沙沙沙”的动静打破了这样的平静。

冉安的手脚冰凉，俏脸被冻成了青色，夜色的遮掩，让危险无处不在。

她绷着脸，紧咬着樱唇，抱在胸前的手紧贴着身子。冉安停下脚步，呼了一口气，叹道“夜路难走，再走下去，我不知还会遇到什么危险，大家还要继续吗？”她耳清目明，看着眼前朦胧的白色，心中发怵。

“我听你的，寨黎说停我便停，说走我便随你走。”阿乌从后面走近几步，与冉安并肩。

“寨黎说什么是什么，镇长叫我们保护你，你不用迁就我们的。”布达吸着鼻子，让自己发昏的脑袋清醒一些。

可惜并无大用，他发高热，却还是顾着冉安的想法，尊重着她的决定。在这寒风里受着冻，他的病情只能愈加严重。

阿乌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没有甚表情。看着冉安的视线依旧带着儒慕。

“那就继续走吧，前路危险，恐怕也没有比此刻更糟糕吧？”冉安低低道，话语间透着深深无奈。

“好，寨黎你说，我们往哪走。”布达伸手拉住阿乌，又猛的吸了一口气。眩晕的感觉让他的视线无比模糊，看着眼前人都是泛着漩涡的黑洞，似要将他吞噬。

“很紧我。”冉安加重了声音，放开抱着身子的手，主动拉住布达的衣袖，牵着他走。

冉安发现了布达的异样，可惜，此时此刻他们所处的环境处处充斥着危险，她的思维已经不允许她分出一丝精力照料他。

待他撑过两天，回到了苗寨，一切好说。

布达循着声音将脑袋偏向冉安，露出一个傻气的笑来。他平凡的脸在这样的氛围里，像一个小太阳耀眼。冉安心里蠢蠢欲动的想法就那么被平息了。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动了动指尖，终是不动了。

布达被冉安拉着衣袖，磕磕绊绊的跟在她后面，另一只手紧握着阿乌，心里一阵感动。

冉安聚精会神地观察前路，可是，脑袋却在慢慢放空。一瞬间，脚下顿时没有了紧实的触感。

她踩空了。

冉安踩空之后当机立断将脚缩回，未站稳的身子，欲出口的停下，俱是被布达堵住了。他挨着冉安的后脚，将冉安朝前推了一推，直直将她推下去，然后自己拉着她跟着掉下去，阿乌被布达一带，紧随其后的滚了下去。

三人就包着雪滚到了坡底，差点被滚成一个雪球。冉安的脑袋扎在凉凉的雪里，从指尖蔓延而来阵阵寒意。晕乎乎的躺在雪里，爬起来都没有什么气力。

“你们怎么样了？”冉安率先爬起身掸走身上的雪花。就近扶了阿乌一把。

“我没事。倒是你，有没有摔到哪？”阿乌被冉安拉起来后也掸掉了身上的雪，看到几步远的布达，被白雪包住了半个身子，露出头和脚，有些莫名的喜感。心中暗道，也不知死了没有，要是死了也好，少了个拖累。

想虽如此想，他还是瘸着腿走过去，欲扶他的手被他的痛呼阻止。

“怎么了？”冉安醒了神，凑过去，关心道。此时逃过雪羚实属不易，若是这里再出什么乱子，她……

“阿乌，我好像脚受伤了。”布达动动腿，倒吸了口凉气。滚下来的时候撞到了，也许是脱臼了，也可能断了。

阿乌掸去他身上的雪，坐在他身后扶着。冉安顺势摸上了他的脚踝。“是这里？”

“不是，没感觉。”布达冷汗直冒，他本就对疼痛感非常敏感，别人一分伤他要三分疼，这样的情况不得不说是遭透了。他已经疼得快没力气讲话了。

当冉安摸上他的膝盖位置，他才有了反应。“还好只是脱臼，我帮你接好，可能有点疼，忍着点！”

话毕，布达就忍不住哀号起来，真是钻心的痛啊！还是在他没有心里准备的时候。

“想想该怎么上去吧！行程被耽误了，族中是个什么情况也还未知晓。若是早点回去，倒能计量一翻，做些打算。”冉安看着这个长长的被雪遮掩得严实的斜坡，眯起了狭长的眼睛，从中透出一股危险。

“还好包裹没有丢。”阿乌庆幸自己滚落下来的时候并未将包裹丢失。“要不我们先上去，然后找个地方歇息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若为明日蓄些力气。”

他用两条绳子把行李绑在身上，一路滚来，倒是不曾掉落。在这寒冬冰雪里丢了粮食与取暖的兽皮，那他们只能静待着死亡来临，在此之前所有的挣扎都徒劳无功。

布达缓了一段时间，腿便不痛了，只是还有一些不真实感。

“那个雪羚可是会追来的，我们快点找路离开吧！”布达起身，晕乎乎地走了两步，一点儿感觉不到痛意。心中暖暖的，寨黎的医术比镇上的赤脚大夫还要好。

“现在已经找不到方向了，我们该怎么办？”阿乌看向冉安，等着她的决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以冉安为中心了，反正她说的都对，他只要服从就够了。

“先爬上去再说。”冉安动动腰手，麻利的在斜坡上躬身爬行。厚厚的棉袄没有给她任何阻碍。

接着是阿乌，他护着偌大的包袱，将它推上去一点，他又手脚并用的爬一截。

布达就非常吃力了，他刚刚才伤了腿，而且发着高烧，整个人都是虚软的，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可他还是在努力的攀爬，不想拖冉安的后退。

冉安爬了一段就停下等等他们，在这段时间里计算着雪羚的爬行速度，很好，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布达没力气了，到了中间位置的时候，卡住不动了。直到冉安又爬了一段路才看到他停在原地。

“布达，可以么？”她已经缓慢的退下来了。阿乌听到冉安的声音才回头看布达，布达落下他大概十余步的距离。

阿乌想拉布达一把，可是距离太远，他学着冉安慢慢下滑，退到布达身边。接着冉安来了。

“腿还能动么？”冉安在布达左边，借着被白雪反射出来微弱的光，看清了他脸上的隐忍。

阿乌一手扶着布达，一手携着包袱。

“应该可以的。”布达心里急，不想拖了大家的后腿，憋着一口气被带着往上。

到了坡顶，大家都冒着冷汗，手脚几乎麻木，僵硬无比。

布达整个人都瘫软了，翻躺在地。他的手放在雪地上，即便被冻着，他也觉得灼热，已然是手被冻伤了。然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粘在了他手上，一阵刺痛过后，他带着热度的血液正在往外流出。

“阿乌，手疼。”他轻轻的呢喃着，虚弱的彻底。

“嗯？”阿乌一直在平复呼吸，只听得到布达蚊子般的闷哼，听不真切。“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布达没有回他话，阿乌觉得他肯定累极了。低头看向他，发现布达的脸布上了两条诡异的黑线，从身体延伸出来，慢慢向上爬行。

“啊。”阿乌被吓到了，布达他……被雪羚咬了。

冉安听到尖叫回身，也发现了阿乌的灰败脸色，还眼尖的看见一个指头大的黑影在布达的手背，真是遭透了。

“布达，布达……”阿乌反应过来就想扑过去，被冉安拉开了。

“你想去送死吗？”布达已经断了呼吸，可雪羚不会放弃的，定要将血吸完，哪怕被撑死也不在意。

看着从其他地方涌来越来越多的雪羚，冉安在心中微叹一声，拉着神情恍惚的阿乌离开。

“布达……我没照顾好他……”阿乌一路都在念叨着。直到冉安觉得安全了，才一把甩开阿乌。

“够了，演戏太过。”冉安带着鼻音的话语中含着娇俏，又带着酸涩，她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是什么事情让十来年的感情一瞬间如梦破灭。

阿乌跌坐在地，颓废的低着脑袋，久久未语。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冉安站在他身旁，清冷的话语让人不免陷入其中，将心中最深的想法吐出。

“他……他……是个疯子！我讨厌他！”他说这句话说的歇斯底里，“我怎么能不讨厌他，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杀了他难道不该吗？

他娘与人有染，被发现后还来陷害我的爹娘。我爹他们不是被中原人杀死的，是族里人！”他每每看到他都会想起冤死的爹娘，他是仇人的儿子啊，恨意在平时的生活中蔓延，直到如今藏都藏不住。

“你是怎么知道的？”阿乌用手抓起一把雪抹到脸上，让自己冷静。想到布达的死状，他的心中除了惶恐就是无限快意。今日看到他如此虚弱的样子，他就想，干脆让他死掉吧，不让他成为拖累。估计他也愿意的吧！

于是他就把之前在林子里捡起的雪羚放到了他的手边。

深呼吸了几次，压下喉头翻腾的气血，原本清澈的眸底变得幽深。不过，寨黎怎么会有这么聪明的头脑？

“你看他的眼神里充满着仇恨，途中有几次见你看他的眼神都是不屑的，只有你自己感觉不到而已。你带路的时候刻意往雪羚的地盘走，然后与我交换了位置。而就在刚才，我看到你扶着他，有意的压低速度。我就知道你不想让他活着的，对吧？”冉安想了想，似乎一开始她就被扯入了阴谋里头，这滋味儿，倒是有几分怀念。

“你真的很聪明。”阿乌抬头，此刻黑亮的眸子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还是想想我们怎么出去吧！”他可是不想再去什么鬼地方了。

“想过以后去哪吗？”冉安倒是升起了爱才之心，让他多锻炼锻炼，不用多久，就会成为她手中的利刃。

今日之事若是换了其他人，并不会知晓是他做的。若不是被布达的眼神触动了心中那根弦，她也是会动手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里还带着一个重病之人，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既然有心培养，以后苗寨的动向就交给他了，在此之前，她还需考验一翻。

“待在寨子里咯！难道你想收服我？”拍开雪，起身。“往哪走？”

“跟我来吧。”她直到走到这，才记得这附近有一个山洞，通向长风的药庐，里面有好几种阴险的机关，幸而长风做事从不曾隐瞒她，她知道怎么破解。

寻了老半天终于找到被雪覆盖的洞口，一般人是找不到这里的，就算是意外而来，也不会发现这其中的乾坤。

进去以后，阿乌跟在冉安后面。明明知道她就在前面，可是眼神一片漆黑，相比雪地里的夜色，更加看不到，他心里升起的一丝恐惧慢慢被放大。

“你……还是那个寨黎吗？”人一恐惧的时候就会想找个话题分散注意力。他听说寨黎在六年前就死了，和前朝天子一起死的。虽说传言不可尽兴，可他觉得这内里还是有许多秘辛。

“什么？”冉安心中一乱，随即而来的是漫天盖地的杀意，这是个秘密，应该永久的埋藏。

提起的手又放下，收敛了杀气，一眨眼就收拾好情绪。“怎么这么说？”没人知道她不是原主，即使是寨黎苗苗最亲近的长风都看不出来，他不可能会知晓。

瞬间想通了一切，听闻阿乌的问话，她又觉得，寨黎苗苗的过往，她应该是需要知晓的。

阿乌被冉安一瞬间的杀气定住，凉气传入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僵硬了。他似乎听到了地狱的奏曲，看到无数的恶鬼伸出它们的爪子，拉扯他的手脚，还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阿乌咽了口口水，借此来压制从四面八方窜起的惊骇。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刻，永远无法坦然的面对死亡。只有沉沦。

“嗯？你知道些什么？”这一刻冉安突然笑了，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我……我……只是……”阿乌想晕过去，晕过去就不用面对这让他胆战心惊的冉安。

“别晕哦！不然我就把你烤了，活生生的放火上烤哦！你一定不会喜欢这种滋味儿的，对吗？”冉安掏出火折子燃起一丝火星，笑得温润。

“我不知道……”剩下的话都吞入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