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倚着床靠着墙,脑袋偏向窗口方向,眼中是深深的迷茫。面无表情的脸配上那条骇人的疤痕,恍若作恶多端的厉鬼。
醒来两日有余,除了初醒那时见到过冉安,之后都未曾看到她的人影。就连芯子,也只是在每日检查中匆匆见一次。
豆豆失踪,而冉安,再一次去了中原。所谓黄粱一梦,说的就是他吧!
只是梦将他的过往,赤裸裸的摆在眼前。他所逃避的曾经原本蒙了层纱,看不了那么真切。如今却像是已经结痂的伤口血淋淋的被撕开。
他与苗苗青梅竹马的感情,最终抵不过他人偶然的一抹柔情。苗苗是真的离开了苗寨,去了中原,一去不回。如此毅然决然,离开他,不给他留一丝机会。
他去寻她,却看到她已入他人怀,数日未见,她已是人妻。讽刺吗?痛苦吗?痛彻心扉又如何,他只能笑着祝福,然后改变,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不畏惧任何势力,可以让她安稳过世。
可惜世事无常,他的爱意还在深藏,佳人心逝。京都被破,成帝死在她前边,而她中了眠蛊。
不得不说,寨黎苗苗对于蛊毒,天赋奇佳。她的巫蛊之术在十几岁便已是宗师之境,逆天如眠蛊,倒真给她研究出来。
不知那时她可知,她肚子里已经有了豆豆。豆豆倒也顽强,硬是在活死人般的母亲体内摄取营养,从而得已出世。
长风本来已是生无可恋,却不想,豆豆的到来,阴差阳错的还救了长风一命。如此,长风对豆豆的喜爱之情可想而知。
“邦邦……”敲门声传来,将长风的思绪打断。
他冷着脸看着门口,他现在不想看到任何人,包括冉安。
大门推开,被厚厚的棉袄包裹着身躯的小丫头端着一碗粥进门。天气太冷,她将脖子以及下巴全部缩进衣领里边。脸蛋红彤彤的,长的也还娇俏可人。
长风可没甚欣赏的心思,身体虽虚,可他长年下来练就的上位者气息在这房间里蔓延开来。其中还夹杂着含着怒气的杀意,一丝一丝的凌剐着来人。
小丫头本是照顾长风的人,这么多天下来,她也不如初见时那么怕长风了。只是今天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竟比屋子外头的冰天雪地还要冷上几分。
这几日冉安回来,找来了药引一事,芯子还瞒着下人,未曾公开。前两日都是芯子亲自吩咐不用前来照料,所以小丫头不知长风已经醒来。
如往常一般,按芯子的吩咐到点给长风喂吃食,让他的身体机能不过于萎缩。
那冷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瘦小的身子包卷在里头,瞬间有几道劲风刮上了她的头,重重冲击了她的意识。
她抬头,正对上长风的眼睛,那里边的黑如同一个漩涡,让人看了,只能越陷越深。
她心中怕极了,想走,可是手脚已经动弹不得,恐惧从脚底升起,一点一点吞噬着理智。
族长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为什么没人告知她?
这还是他们的族长吗?更像是从地狱而来的索命之鬼,他只要看你一眼,必将噩梦连连。
“你来干什么。”长风此时此刻无法控制慢慢暴怒的情绪。看着少女的眸光都似乎在凌迟。
小丫头“哐当”一声,将手中的瓷碗打碎,立马跪下,趴在地上。她想说话,可是喉咙像被掐住了,不仅不能言语,呼吸也变得困难。
“谁让你你来的?滚!”长风的眸子微微充血,有些泛红,颇有走火入魔的姿态。
小丫头闻此,连滚带爬的想离开,脑袋直直撞上了门板,可是顽强的她并不曾晕过去,只得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眼睛还不断的掉着泪珠子。
就连手掌被地上的碎渣划破了也不自知,一心只想远离这个如同地狱的地方。
出了这门,她靠着被雪覆盖的石阶,无声的流着眼泪,手掌的血沿着指缝低落在地,在雪白的地上开出朵朵鲜红的花来。
小丫头背倚着雪,片刻就被雪水浸湿了背褂和棉袄,然她心中被恐惧填满,已经感受不到这沁骨的寒。
或许,这样能够分担一丝心中的不能言说的惧怕吧。
长风的目光透过窗子看了出去,一望无际的白色,和梦中那片虚渺倒是有八九分相似。
他好像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
“爹!”仡户名蝶踉踉跄跄的走进大长老办公之地,语气虚弱的不像话。
“蝶儿,你怎么了?”大长老放下手中的部署图,看着嘴角涌血的仡户名蝶,心下有一丝异样划过。
大长老正在看苗族境内的地图,他的部署很简单,首先将苗族统一,然后制造出一种死尸军团,打入中原,称霸天下。
“爹爹,大哥不见了。”她捂着胸口,单手撑在大长老的办公桌的一个边角。
“小莫前日送饭的时候就不曾看到他了,我以为他只是和往常一样不着家,也没在意。
今天我去他房间找他,他也不在。我就想找找有什么线索,让他近段时间变得如此奇怪。可是,我走了还没几步,就被一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打伤了。”仡户名蝶说这段话时,大长老垂着眼睛不知在算计着什么,没有看到她的眼睛扫了一下桌面上的图纸。
“蝶儿可有伤到哪里?”听到最后一句大长老才给了反应,只是并不担忧,他相信他优秀的女儿,可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伤到的。
仡户名蝶放下捂着胸口的手,然后擦去了嘴角的血渍。“哼,就他的功夫,再来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她当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黑衣人扰乱了心神,受了他一拳。可是,他恐怕不知什么是怜香惜玉吧,那拳头直直的招呼上了她的胸。
她心里气急,竟也忘记她会蛊术了。就那么抄起凳子将他狠揍了一顿。
最后又来了两个人,挡了她两手,将那人架走了。等她去追时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不过,大哥到底是怎么了?虽说我从小就与他不对付,可是平平淡淡的也是有感情的吧?”仡户名蝶倒是奇了怪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竟然将自己的亲妹与陌生之人相比都还不如?
“嗯,的确是很奇怪。我可是看着你俩长大的,他的脾性我很是了解,最近,我倒是看不透他了……”大长老起身,眯着眼看向虚空。
这段日子他太忙了,竟然没有好好与他长子聊聊了。
也许,他在怪他这个父亲没有治好他的瘸腿吧!
“那个黑衣人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大长老想到,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蝶儿想探查之时他就冒了出来,说不定,他是为了帮谁隐藏着什么。
“被救走了。”仡户名蝶伸出芊芊玉指,细细打量,毫不在意的语气让她自己都觉得那人无关紧要。可是心中想的如何,也就只有自己知晓了。
大长老欲说什么,看着仡户名蝶的模样,却又不忍了。只得摆摆手“算了算了,先回去吧!”
仡户名蝶扭着妖娆的身段,赤着脚走出去。到了门口顿了两秒,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回头,大长老只看见了她半边侧影,她却是正了脸继续走了。
大长老看了一眼桌上的部署图,再看向门口的眼睛变得幽深起来。
“来人。”大长老唤了一声。只见刚刚仡户名蝶站立的位置的后墙上出现了一道暗门。
来人穿着一身紧身衣,披着一条黑色的披风,他没有头发,整个脑袋都画着黑色的图腾,线条弯弯绕绕,竟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东西,只是此番一见,只觉煞气逼人。
他跪在大长老的下首,埋头应是。
“给我查查大公子的行踪,若是找到了人,就带回来。”大长老对两个孩子是真掏心掏肺的好,只是,孩子们却与他离了心了啊!
“是。”光头接了任务便起身退去。
“等等。”大长老叫住他“关于炼尸的法子还没有找到吗?”这是他宏伟计划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容不得出差错。
好在他也不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点时间。
“回主人,炼术师们还在查阅古方,不过,他们已经取得了一丝进展。”
“这样就好,下去吧!”大长老挥挥手让他离开。
光头便退回了暗门里,大开的暗门又缓缓关上。
芯子又为冉安救回来的男子重开了药方,看见他明明已经苏醒,却不肯睁眼的行为在心中暗暗咬牙。
他换上了苗人的衣服,他瘦弱的身体被宽大的苗服包着,没有其他苗族汉子的阳光与健朗,他整个人都透出一种病态,如同瘾君子。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芯子为了他身上的伤,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守着他。
“你竟然已经醒了,为何不肯睁开眼睛?我长的又不丑,性格也不似母夜叉啊!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救你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啊,我可是大忙人哎,整天就守着你一个人,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我的要求又不高,只是希望你睁开眼睛,说两句话哎。好歹是对我医术的肯定啊!真是的,怎么一个个的都是闷葫芦!”
刚开始他昏迷着,她没人陪着说话,自个儿自言自语也就罢了。如今他都醒了,可是问他他也不答,连眼睛都不愿睁开。
她表示很生气,然而,她生气的后果很严重。
芯子捣鼓着为他敷伤口的药泥,眼珠子转了几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捂着嘴,笑得跟偷腥了的猫似的。
“你不肯睁眼是吧?嘿嘿,我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你睁眼的呢。现在你自己乖乖睁眼我就不惩罚你,不然等到那个时候,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过,她说这话的时候,手中的药泥里已经被添加了几份药材。
竟然他是个硬骨头,那就让他吃点苦头吧。反正除了疼,也没有其他的坏处,反而能够让伤口好的更快。
到了换药的时候,那火辣辣的刺痛感从他的背脊传入脑中,他咬着牙,紧皱着眉,却是不吭一声,也不肯睁眼给芯子一个感激或者仇恨的目光。
芯子被他这样的硬汉行为打击了自尊心。那药性如何,她可是知道的,就连她那万年僵尸脸的哥哥都说了一句疼。
哼,竟然这么不识好歹,算了,本来她还有一剂缓解疼痛的药,只要他肯示弱,她便给他用了,谁知他这么不上道,干脆疼死他好了。
芯子觉得自己圣女的威严都被他蔑视了,心中万分不爽,也不在看他,挎着脸离去。
等门被关上,躺在床上的人才睁开那双蒙着白翳的眼睛,对着空气喃喃道“不……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