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极快的驶进了皇宫内院,一路上畅通无阻。没有人盘查,也没有人敢查,因为驾车的是御林军统领——水上飞。
罗月浓坐在马车里,无悲亦无喜,很平静,似乎跟自己没有关系。虽然一直都知道,可真的不想承认。
应该快到天牢了吧,她想。听得有人说:“罗姑娘,到了。”是水上飞的声音,马车已经停稳。
“知道了。”她应声,犹豫不决。
马车外,水上飞急得一头火,不禁催促道:“罗姑娘,快点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闻声,罗月浓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一下情绪,下了马车。
水上飞走在前面,罗月浓忐忑不安的跟着。前面就是天牢了,心里竟莫名的悲伤起来。
天牢守卫森严,路窄且暗,昏黄的灯照亮巴掌大的地方。拐了两个弯,来到了一间牢房前,狱卒上前开了牢门。
罗月浓低头进入,看看躺在稻草上毫无生机的花长卿,心情复杂。
她打上他枯瘦的手腕,悲凉起来。九毒,无解,中毒者枯瘦如柴,滴水不进,会在巨痛中死去。
隐隐约约觉得有人进来了,睁开眼,心里一喜,吃力的唤:“月浓,你来了,真好。”说着,嘴角扯开了笑。
“为什么?”声音有了一点温度,眼睛有些模糊。
“我想去陪你娘,今生负了她,去跟她赔罪。”声音很轻。
“死法有很多种,为什么选这一种?”罗月浓抬头,把眼泪逼回去。
“这样我心里会好受些。”说着又一阵巨痛袭来,花长卿汗流如雨,极力隐忍着不叫出声。
罗月浓眸光一寒,玉指上下左右翻飞,封住了他周身的穴位,执起他的手掌把内力缓缓推入。
“月浓,别管我了,我不配你费心思。”花长卿痛得心都在打颤。
“闭嘴!你怎么可以这样子。”罗月浓说,珠泪滚落。
“好孩子,你娘是我最爱的人,我却害她最苦。”花长卿无力的说着,老泪纵横。
“你,你怎么能这样子。”罗月浓泣不成声。
“孩子,我对不起你,我应该好好补偿你的,可我受不了那种煎熬,我也想过痛不欲生的活着,可我还是做不到,你娘她一个人也孤独,我就自私的先去陪她了。”花长卿弱弱的说,眉目间尽是笑意。
忽然,他剧烈的咳嗽,罗月浓急忙扶他坐起,为其顺气,又为他输入内力。
噗,一口血吐在稻草上。
罗月浓看着心都揪在了一起,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痛。
“月浓,别再消耗内力了,我不行了,你能来送我最后一程,我真的好开心。”花长卿的声音近乎呓语。
罗月浓泪流满面,不知该怎么说,该说些什么。
“月浓,你能叫我一声爹吗?”花长卿眼神涣散。
罗月浓轻轻点头,第一次喊:“爹。”
“哎!”花长卿兴奋极了,“孩子,我想跟你娘合葬,你说好不好?”
罗月浓掩唇抽泣,一个劲儿点头。
花长卿开心的笑笑,像个孩子,伸开手掌一枚玉佩静静地躺着。
“孩子,这是你娘给为父的,你收着留个念想。”花长卿说。
“谢谢爹。”
“丞相——”一个急促的声音传来。
“瑞……王。”花长卿很吃力的喊。
赵瑞快步上前,忙问:“丞相你怎么了?”
花长卿笑了,勉强说道:“微臣累了……想走……了。”
赵瑞怔住了,直到咳嗽声响起,他才回神,急急扶住他,轻捶其背。
罗月浓也上前来,望着他如风中烛火般,心一阵一阵抽痛。
这次咳了很长时间,血从喉咙涌出,罗月浓掏出锦帕给他擦拭。
花长卿双眼已闭,只见干枯的唇一张一合,赵瑞忙把耳朵贴上,“瑞……王……护……月浓……周全。”花长卿断断续续的说。
“丞相放心,我赵瑞就是负了天下人,也绝不负月浓,我定会舍命护她周全!”赵瑞的声音铿镪有力。
“谢……”拼尽所以的力气,挤出一个字,终究是没有说完。
手臂下垂,头一歪,嘴角的血迹已干。
“爹。”罗月浓轻轻呼唤,把花长卿搂在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的变化,渐渐冰凉……
这一刻才知道,其实自己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他。怀里的身体已经冰凉,已经僵硬,她却舍不得放下。
“裳儿。”赵瑞唤,见她如雕塑一般。
她缓缓地把花长卿放好,站起身,回头喊:“皇上,既然来了就出来吧。”
咳咳,皇上以拳掩唇,轻咳两声走了出来,有点尴尬。后面跟着水上飞和赵槿,也不自然。
“父皇?”赵瑞讶然,慌忙行礼。
罗月浓静静的打量了一番来人,开口道:“来得正好,我想带我爹离开,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看了看躺在稻草上的花长卿,一阵悲痛,轻轻地说:“好吧。”
“多谢皇上,他不见了,你确定没问题吗?”
皇上闻言脸色一变,“你是在质疑朕的能力吗?”
“不敢,只是怕皇上为难,云姨不喜。”
“你想的太多了吧。”皇上的语气柔和了些。
“如此谢主隆恩!”罗月浓中规中矩的行个大礼。
皇上吓了一跳,随即捋着胡须,满意的点点头,喊道:“水上飞,送他们出城。”
“是。”
罗月浓附身,把花长卿僵硬的手臂往肩上搭,赵瑞见状,“裳儿,让我来吧。”说着,走了过来。
“谢了瑞王,我自己来就好。”罗月浓揽着花长卿的腰,一步一步往前走,第一次这么真切的接触父亲,却也是最后一次,不想假手他人。
出了天牢,罗月浓在水上飞的帮助下才让花长卿坐在马车里。赵瑞也跟着出来,眼瞅着他们就要离开,“父皇。”祈求的语气。
“下不为例!”
“谢父皇!”赵瑞行礼,快步上了马车,挨着月浓坐下。
马车缓缓移动,罗月浓依旧揽着花长卿,静静的坐着,神情木然。
此时此刻,赵瑞不知道该怎么做,能做些什么,张了张口,可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第一次感到茫然失错。
就这样,静静的沉默,度日如年呵。
渐渐的,马车慢了下来。前面有人,赵瑞嗅到了气息,拉开车帘,原来是无常宫的三位法王。
“属下见过宫主。”三位法王躬身礼拜。
话音刚落,一条锦帕从马车里飘过来,魔生伸手接住。殷红的血渍刺的眼痛,再看:下葬、水粉、暗紫锦袍。
魔生看完,递给魔琴,魔琴看完递给魔铃。
“属下告退。”三人转身离去。
马车继续前行,进了湘城,遇见了等在那的碧玉。碧玉也上了马车,和水上飞一起驾车。
过了三个时辰,马车在连绵起伏的沙丘前停下了。鬼姑、碧雪、碧玉和无常宫的弟子早已等在那里。
赵瑞率先跳下马车,扶着花长卿,罗月浓也下来。鬼姑也过来帮他们,铺了草席,把花长卿放平。
给花长卿梳了头发,又给他洗了脸,化了妆,换了暗紫锦袍,这才把他放进备好的楠木棺里。
罗月浓趴在棺上,静静的凝视着里面躺着的人,他是父亲呵,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想不到,我们父女的缘分这么浅。
早知道如此,也许我会……
鬼姑走了过来,说:“月浓,让老爷入土为安吧。”
赵瑞也过来了,把她拉了起来。棺盖哗一声盖上,从此阴阳相隔。
“水统领,您可以回去复命了。”罗月浓说。
“好,罗姑娘节哀。”说完,水上飞驾着马离去。
“起了。”鬼姑吆喝一嗓子。
楠木棺被抬了起来,一步一步往熟悉的地方走。
一弯新月升起来了,一锹锹黄沙洒下,掩埋了一个人,一段过往,添大了一座坟。罗月浓取下发间的头饰,在发间簪了一朵白花。
命人立了一块碑在新坟前,有人来请示:“宫主,碑文怎么刻?”
“不用刻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四周静悄悄的,月光很安详。罗月浓靠着石碑坐,赵瑞守在她身旁。
新月黄沙无字碑,凄凉萧索一缕魂。忆得峥嵘岁月稠,不忘初心泉下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