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粗壮的菩提树是我最喜欢的去处,尤其是现在炎热的夏天,我只穿单薄的衣衫坐在树下乘凉。今天我照常走到树下,却发现树上的菩提果都结了好多了。
相传佛教大慈大悲的佛祖释迦牟尼乃是在菩提树下觉悟成佛的,所以菩提树又叫做“觉悟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在干吗?”我回头见到是马明夜在拿帕子擦拭玉箫,便走过去。这是我第一次仔细打量他的萧,记得他说过,这是马家家传的,可是我上次我要碰时被一种灼烫感给抗拒了,又有“逍遥宫”的人来抢夺,这真是一件让我非常好奇的东西。
他抬头冲我一笑,伸手拉我坐在他身边,“好看吗?这管‘紫玉萧’是我养父给的,是马家祖传的,别小看了这萧,它不止是一件乐器,它还是一件极好的武器,这玉是无比坚硬的,可以用来做防身的兵器。”
“上次‘逍遥宫’就是为了这个?”我想去碰触,却还是缩回了手。
他见我有所畏惧的样子,心下明了,笑道:“你肯定偷偷碰它时被灼伤了吧?”伸手拥我入怀,举着玉箫说道:“它还有一点是我刚刚没有说到的,这才是‘逍遥宫’真正抢夺的缘由。那就是,‘紫玉萧’是天上的神物,至于是如何落到我祖上手中的我并不知道,只有一点我们都心照不宣,那就是‘紫玉萧’是世上的至情之物,它能够治疗情思之苦痛,但也不是旁人能够驾驭的,若没有玉箫主人的同意,别人根本就碰不了它。”
“‘逍遥宫’的圣母沈碧瑶患了很严重的‘相思病’,所以才来抢夺的。还有一点我一直不明白,那就是玉箫拥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曾经无数次救我于危难,可这在我先祖中并未记载,就像上次,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力量,超过任何内力。”
我想起来,那天马明夜就是吹着这管玉箫让我的项链发起了黄光,带给我强大的力量打败魏翼的。
天空有大群的蝴蝶飞来,在半空中翩翩起舞,我玩心大起,遂也翩然而起飞到空中去逗弄那些蝴蝶。
听闻一阵萧音响起,竟还是我那首曲子,心中一阵喜悦感油然而生,大展双臂,蝴蝶都变成我的陪衬,而我在空中与蝴蝶间舞若游龙,变换着华丽的舞姿。此时我才知道,轻功有多么重要,不只是能够防身,还能够辅助舞蹈,让我的舞姿变得出神入化,仿若飞天。
舞毕,再没了兴致,我飞向那棵菩提,最后轻轻的落在广大的树冠顶上。俯瞰着地上的马明夜,他似是失了神一般看着我,不动分毫。
落在树干上,斜坐着看他,他还是没有反应,我顺手从旁边扯了一把菩提果扔他,他这才惊醒过来,看我已经坐在了树上,随之跃然而起也向我飞来。
我眼见他飞来,却又起了玩心,向另一边飞去,他见我如此,有些懊恼,又向我转身而来。就这样,他追,我逃,他再追,我再躲,直到我笑得再没有力气方才停下来,坐在树上歇息。
师父已经出关,看到我俩的样子,似是知道了什么,总是笑看着我,她这样,我总是不好意思,一旦发现师父她在看我,我就赶紧转过头去,躲避她的目光,而师父并不戳破,只觉得好笑。
晚上,我照常点了橘子皮在周遭,坐在门口乘凉。马明夜突然从背后出现,蒙上了我的眼睛。“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只觉得烦闷,一点心情也没有,没好气的打开了他的手:“我不想猜,你爱给不给,不愿意我睡觉去了。”说完就要起身,他赶紧拉住我,说:“做什么呢?一会儿的功夫就变了脸。”我烦躁的扭了扭,又坐下来。见他手中拿着画卷样的东西,好奇心一下子就起来了,问他:“这是什么?”
马明夜眼中含笑,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慢慢的将手中的画卷打开。我一看,竟是白天我与蝴蝶嬉戏的场景。
画中的我脸上虽有淡淡的疤痕却被他刻意的隐去了很多,若不仔细,根本看不大出来。可再仔细看时,我的手中拿了一株合欢花,四周也不光是蝴蝶,还有许多合欢花飞舞在空中,当然,他并没有忘记那棵菩提树。仍然静静的驻立在一旁,伴随着河流静静的流淌。
“我们在旁边题几句词怎么样?”我在见到这幅画时就已经因为感动而流泪,听他这样提议,我只是点头,却不知道题什么好,况且我的字怎么拿得出手。
他拉我走到桌前,替我研磨,又将蘸了墨的狼毫笔递给我。我盯着画想了想,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说:“我要你跟我一起写,免得你又笑我字写得不好。”
他笑了笑,做出一副没办法的样子,走过来握住我的手,问我:“你要写什么呢?”
我回答他:“你既然已经画了合欢花了,怎么会不知我要些什么,更何况也是你自己的心思,左不过是看我跟你有没有默契了。”
“你当真懂我。”拥我入怀,他热乎乎的气息就喷在我的颈上跟耳边,带着我的手及我手中的笔写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以为就结束了,谁知他仍然带着我手中的笔写着“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最后的几句我觉得很是不好,可他却对着我的眼睛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夕儿,不论天堂地狱,只要你在那里,我就会去,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好你的,再不让你受伤。”
我低着头,只觉得心中既是感动又是酸楚,盯着他腰间的荷包,我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只希望自己这次没有错,他是我能够托付的良人,而不是来伤我的又一人。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他是我唯一可以依赖、依靠的人。
“夕儿,到了现在,有的事你是否要向我坦诚呢?难道你还是不愿说起你的来历吗?s师父说我要跟你成亲还是应该征求你父母的同意。看你的样子,只怕你也是好人家的闺女,非富即贵,怎么就成了今天这样?”
我慢慢的走到一旁,看着外面皎洁的月亮说:“可以不说吗?一则是我不愿意说,我经历的你未必懂,二则我说过我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我说了只怕我还是得回去。”他突然拥我入怀,因为太过用力,他的肩骨弄得我的下巴生疼。
“那你还是不要说了,我不是一定要知道的,师父也并不知道你没有失忆,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过这种逍遥自在的生活,身份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在身边,你是我的。我不会强迫你说的,更不会要你撕开你的伤疤。”
我伸出手回抱他,觉得他越发的用力了。只有失去过太多的人才会害怕失去,我跟他亦是如此,都是害怕失去对方的人。我只愿,无论什么事跟他一起面对,哪怕以后不得不面对易一然的事,面对众人的责备,我也希望他跟我一起面对。
只是对不起,夜,不能告诉你我的身体是庄秋水,并非我有意欺瞒,而是我真的就只愿以林夕儿的身份跟你永远这么生活下去。
只是我从来没想到,幸福是如此短暂。
我想起庄家的那个夜晚,还有洛阳那次的历险,想到我的脸,想到马明夜差点死掉,永远也忘不了,更不能原谅,这么宁静的日子,为何要来打破。
看着师父凌厉的招式,又看到马明夜拼命厮杀,在我的周遭护着我,我只觉得全身满是怒气,所有的一切都在脑中一遍遍回放。我迅速的发出几枚银针,跃然而起,拔剑刺向正和师父厮打在一起的魏翼。
“夕儿小心!“面对着我的师父看到我开口提醒,但很快又融入人群中,与哪些人厮打成一片。
我并不理会师父的提醒,唰唰唰的向魏翼连刺数剑。每一剑,每一招都凌厉毒辣,刺向他的要害。魏翼先是震惊,但很快又聚起了神。他先是向后一退躲过了我的剑,随后一弯腰,上半身围着我的剑一转,躲过了我的第二剑,又一个转身,到了我身后。
他身形敏捷,对付他实在有些吃力。
我急忙运用“踏雪无痕”,一转身迅速后退,待与他面对面时才听他开口说:“又是你这个丫头,好像你的武功又精进了许多,再过几年,只怕我不会再是你的对手了。”我摸着脸上的疤痕,所有的愤怒都再次被激起。
我迅速的前进,剑刺咽喉,但他身形一闪,便消失了,我急忙脚尖一点,飞上半空,怕的就是他会绕到背后偷袭我。
可是我在空中找了好久也没看到魏翼的身影,于是轻轻的落下。
“夕儿!”我闻声看去,马明夜一剑解决了挡在我们之间的几个死士向我走来。
我赶忙跑过去对他说:“怎么办?”
马明夜却拉住我的手说:“你不是他的对手,跟我来,师父很快就会结束这一切的。”他拉着我的手就往山洞走。
“不行,我们不能扔下师父,魏翼的武功很高,况且双拳难敌四手我们应该留下来帮她。”我挣脱他的手,转身就要往师父的方向去。
身体一软,整个人没有了力气,瘫倒在马明夜的怀里。他抱起我渐渐走远,耳边的喊叫声跟刀剑声也渐渐消失。我完全没有力气挣脱他,只能睁大双眼看到他的满脸清冷与决绝,不管我怎么喊叫,他就是不肯放开我。
山洞中,他慢慢将我放下,我坐在地上愤怒的看着一脸冷漠的他,大声质问:“你是要我一个人看你们去拼吗?”
马明夜蹲下来,双手捧着我的脸说:“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我绝不会再让你受伤。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但我知道,这次我应该不会回来了,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夕儿,你回去吧,如果你未婚夫对你好的话你就嫁给他,忘记我吧。”
他将“紫玉萧”拿出来塞到我的手上,又轻轻的吻我的额头,在我耳边轻轻的说:“如果你觉得我自私,你可以恨我,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代替我好好活着,看管好玉箫,如今,它视你为主人。”
“不,你回来!夜,你回来,你不是说不论天堂地狱,跟我一起去的吗?怎么可以先走呢?”我撕心裂肺的哭喊,竭尽全力的呼唤,泪如雨下,而他完全不理会,头也不回的向外面走去。
马明夜,这就你的承诺吗?你以为没有了你我独自活下去就会开心、快乐吗?从来没有问过我就擅自替我做了决定,一点都不懂我,我竟以为你是我可以依靠的人。
好,我就恨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可以冲破穴道,没有多想,立马冲出去。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我走在曾经宁静的“相思崖”底,满地都是尸首跟残刀断剑,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血的味道跟死亡的气息。
师父,夜。我从满地的尸首中寻找他们的痕迹,只祈求天可怜见,不要再夺去我视为亲人的他们。终于,我看到了师父。跑过去扒开附近的尸首,将重伤昏迷的师父扶起来。“夕儿……”
“是我。”我就要运功输送真气给她,师父却阻止了我“夕儿,我不行了,夜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的,他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远离江湖,师父也希望你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答应我好吗?”
我泪如泉涌,点头答应,师父在看到我点头后终是微微一笑,头一垂,闭了眼。
“师父!”满心悲楚,再多的眼泪也不能表达此时此刻我内心的悲痛欲绝。
冲着师父的遗体磕了三个头后,我将师父火化了,而那些“逍遥宫”的死士我也堆成一堆,点火一起火化,最后将死士的骨灰都扔进河里,这些污秽的骨灰只能随波逐流,还想入土为安吗?
可是为什么,我找了整个山谷,连一点马明夜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他到底如何了,是生是死呢?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都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
看什么看,没见过丑女吗?
我戴着面具,黄色的衣衫上血迹斑斑,头发也是凌乱不堪,我想,是个正常人都会对我投来异样的眼光吧。
凄然的走着,完全不理会他们,只想寻找到那张熟悉的轮廓,最思念的脸庞。
夜,你出现吧,我保证不怪你,只希望你现在能够好好的出现在我面前,你不是说过吗,不论天堂地狱,只要我在那里,你就回去,如今我在这儿,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你只能出现在这儿。
“夕儿……”
熟悉的声音,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呢?为什么唤我的名字那么沧桑?
我顺着声音的来源,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算命的摊位,原来是你,陆寅。
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你,是故意的吧?你总算还肯出现。我走到他的面前,冷冷的看着他,眼睛还是那么纯净,气质不凡,固然是下凡的神仙啊。
“你肯出现真是让我吃惊啊。”我冷冷一笑,问他:“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儿来?你为什么骗我?你能带我离开这儿吗?”
有些激动加愤怒,恨恨的看着他,只希望他给我想要的答案,可他果然不如我的意。“对不起,骗你是我不得已为之的,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偏激,如今你的一切都是定数,无人能够逆天而行。”
我惨然一笑,说:“我以为我终于忘记了,可以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我以为他可以依靠,他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还说‘不论天堂地狱,只要我在那里,他就会去’,原来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
我站起来,转身要走,听到她在身后意味深长的说:“放下吧,只有放手才会结束,为什么一定要执迷不悟呢?”
执迷不悟?我不禁一笑,转过身问陆寅:“你又何尝不是执迷不悟,不然你怎么解释对那人的弥补,对那人的愧疚。”他沉默,亦是无言以对,而我转身,却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如此茫然,最后干脆到在街上,不闻众人的惊呼声。只希望醒来时,一切都是梦,依然有他的包容,包容我的任性、执拗,依然有他的怀抱,或者我仍然是生活在现代的林夕儿,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生离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