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意识渐渐恢复,我听到有人在急切的唤我。
我该不该睁开眼呢?如果醒来是梦呢?如果不是呢?不,我不要醒来,不要。
再次沉沉的睡去,仿佛听到他一声声的呼唤,他唤我“夕儿,夕儿。”不,为什么是他的影子,说好的恨呢?忘了吧,忘了吧,没有马明夜这个人,没有那些牵绊,我还是我,孤身一人的我。
直到周身传来酸痛,我猛然醒来,睁开眼就是易一然跟易嫣然急切的眼神。易一然凑过来问我:“阿水,你终于醒了。”
“嗯”我微弱的应了声,作势就要起来,易一然赶紧按住我:“别动,还发着烧呢。”于是我放弃了要起来的想法,乖乖的躺好。正好看到他的手受伤了,刚要开口询问,易嫣然却先开了口。
“阿水,你的脸怎么了?你失踪了这么久,发生了什么事?”易嫣然抚摸着我的头发,疑惑的问我。
内心再次酸痛起来,扭过头去,不想说什么。易一然说:“她刚刚醒,什么事以后再说,先喝药。”说完就把药递给易嫣然。
我望着面前的药碗,突然想起来,问他们:“易爷爷呢?怎么没有见到他?”气氛突然不对了,他们俩低头不语,过了好久易嫣然才开口说:“爷爷去世了。”
什么?突如其来的事实震惊了我,我又想起来我离开的那晚,于是问她:“庄家呢?我娘怎么样了,我记得那晚她受伤了。”
易嫣然擦了擦眼泪,看着我说:“你娘也不在了,那一剑伤得太重,况且那晚的情况复杂,你根本不知道,那晚‘逍遥宫’分别灭了林家跟马家,还害死了我爷爷跟你娘,要不是你爹及时赶到,只怕我们也惨遭毒手了。”
怎么会这样,这一年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我赶紧问她:“那微儿跟我大哥呢?”
“他们没事,是你爹派人及时救了他们的,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们了。”总算他们还是安然无恙的,于是长长的舒了口气,将嫣然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阿姐!”是微儿清脆的声音,真是好久没听过了。离别一年,不知她怎么样了。易一然耸耸肩,无奈的笑道:“真拿这丫头没办法。”说完跟易嫣然一起将我扶起来,靠着枕头。
我看着微儿蹦蹦跳跳的跑进来,而身后的冰弦姐妹俩跟庄欣却是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一年没见了,她长高了不少,一双杏仁眼欢快的眨着,真是漂亮。我不由得摸着脸上的疤痕,本来早已忘记的容貌此时见到庄秋微又有些怀恋。
其实我还是希望脸上依旧是光滑如初的。
“阿姐,你怎么了?”微儿拿下我的手,脸上的疤痕触目惊心,她一下子就捂住了她自己的嘴,哭道:“阿姐,怎么会这样?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的苦难。”庄欣跟冰弦她们也很是心痛,眼睛都湿了。
我摇了摇头,安慰他们:“没事,已经习惯了,早就不痛了。”
“到底怎么回事?”冰弦泪眼迷蒙,一个劲儿的问我。“没事,划伤了而已。”我满不在乎的回答,但庄欣却不肯放过,立马转过头问易一然:“大小姐的脸可有法治,治不好可是你的损失。”
易一然笑道:“治不好我易家就是枉担了这么多年的虚名了,况且你也说了,是我的损失,所以我必须治好。”“那太好了。”微儿欢喜的跳起来。
“大哥呢?”我这才想起来,庄少贤没有来。
“大哥还在家处理事情呢,现在都是大哥当家了,欣姐姐是我们家的女管家了。”欣姐姐?管家?我不在的这一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娘去世了,阿姐你知道吗?”微儿突然间神色黯然,坐到床边握住我的手。我点点头,说“我已经知道了,那现在庄府是什么情况?”
“自娘走后,庄沐辚也病了,所以现在都是大哥处理事务的,而且……”她凑到我的耳边说:“以后我们就有大嫂了。”我心下明了,难怪微儿叫庄欣为“欣姐姐”呢。可是庄沐辚肯吗?毕竟庄欣是丫鬟,恐怕顶多是个偏房吧。
“阿姐,跟我回去吧,你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多想你。”一旁的冰弦使劲的点着头,一脸期盼的看着我。“还是在我这儿多休息几天吧,她还没好,不能移动的。”易一然皱着眉对微儿说。
我开口说:“无妨,反正也没多远,况且我很想回去,在你这儿我反而不能好好养伤。”易一然的愿望落空,还是笑道:“好吧,我把药配好让冰弦拿回去按时熬给你。”“多谢。”
一路上都是微儿的欢声笑语,向我诉说这一年里发生的事,说到大哥跟庄欣的事时,庄欣脸红红的,根本就不看我们,我知道她是害羞,所以赶紧压了微儿的话。她再说下去,还得了,庄欣不立马跳下车才怪。
终于到庄府大门了,那门上金色的“庄府”二字气派非凡。
我摸着脸上的面纱,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虽说易一然说了治得好,但现在却仍然能够让关心我的人伤心。
走在院落里,湖水随秋风泛起涟漪,满地的落叶。熟悉又陌生,添了许多的萧瑟。
“阿水,你终于回来了。”我正留恋湖中的鱼儿,身后却响起我几乎淡忘的声音。我回过头,看到十分苍老憔悴的庄沐辚时,几乎不可置信,这是庄沐辚吗?才一年的时间,他脸上多了很多历经沧桑的皱纹,更多的是看透世间事的无奈。
是因为娘还是我的?
“是,我回来了。”我淡淡的回他,此时,对他没有怨恨,只有同情。不知道珍惜,失去时才会伤心,后悔。他从来没看清自己的心,只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失去时才会发觉自己早已爱上了娘,或许娘也是,只是不肯面对自己的心。
娘离开时可清楚了?没有爱哪来的恨。一直以为的恨不过是不肯承认罢了。一开始的确有恨,的确怨恨自己是替身,最后却是渐渐沦陷而不自知。
我的房间一点也没有变,所有的布置都保持着我离开的样子。
我换上了冰弦送来的衣服,坐在铜镜前,理了理头发,正准备重新掩面,冰弦却端着药推门而入,“小姐,你该喝药了哦。”我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可以清楚的映出人的相貌。我摇摇头,推开她手上的药碗,说:“我想去祭拜娘。”说着就要出门。
“小姐别急啊,把药喝了再去不迟啊。”她笑着将药递给我。她一笑,天地黯然失色。“好吧。”我伸手接过,一饮而尽,不觉的皱起眉头来,真的好苦。
刚走到庭院,就看到微儿兴高采烈的狂奔过来。这丫头,真是一点形象没有。
“怎么了?”我拉着她,看到她的眼眸清澈而天真无邪。“大哥来看你了。”我抬眼看过去,大哥果然在不远处走来,庄欣跟在他的身后,巧笑倩兮。
大哥更成熟稳重了,更加帅气了。
“大哥。”我眼中带笑,也向他走过去。“总算是回来了,这一年去了哪里,怎么成了现在这样。”庄绍贤抬手就要揭我的面纱,我赶紧阻止他“我很好,生活的很好。”“这就是好了?听说你是晕倒在街上的,还听说当时你身上都是血,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说:“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易一然说,他可以治好我的脸的。”庄绍贤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若是治不好他只能自认倒霉了。”我心一疼,原来,还是要面对的,就算不能恢复容貌,我还是要嫁给易一然的。
走到祠堂里,我不禁眼泪落下,人死了就只剩一个牌位了。向娘磕了头,又上了香,可是心里却不能平静。娘一生悲苦,虽然是从小享尽荣华富贵的,却也承担了太多的责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为他生儿育女,却得不到他的一丝怜惜,最后凄然死去。
西边美丽的橘红色晚霞吻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我站在屋顶目送着夕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人就跟这夕阳一样,灿烂不过一时,辉煌不过一刻,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昙花一现,离开时仍旧一无所有,就像来时一样。
你在哪儿?还记得你的承诺吗?只要你出现,我可以不在乎你的自私,一切我们一起面对。
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枕头湿透,你的脸依稀。
最后的一抹光亮终于消失了。我跃下屋顶,脸上的轻纱紧紧的贴着肌肤,我眼角一撇,又是冰弦来送药了。若是我恢复了容貌,你还会认得我吗?你是否安然呢?
庄沐辚的身体越来越差,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像,易一然来了好几次都只是摇头,我也只能叹气。
我看他仍是紧闭着双眼,更是憔悴,白头发越来越多了,一如年近花甲的老人,可他明明才四十多。将药碗放到一边,正准备悄悄地离开,庄沐辚却突然醒了,声音巍然的叫住我。
“你醒了。”我端起药就要喂他。“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爹’吗?不只是你,还有微儿,贤儿。”我默然,仍然将药碗递给他。“到了如今,喝与不喝又有何用。”他将药倾数倒掉,又咳嗽起来,我赶紧替他抚背。
“阿水,你坐,我有话给你说。”看他很是吃力的样子,我也不愿惹他伤心,静静坐了下来。“我知道你们都怨恨我,其实我自己也一样,早知道这样,我当年就不娶她了,误了她也伤了自己,最后,累及你们。”
他突然咳嗽起来,我下意识的站起来,他却按住我,接着说:“如今我自知命不久矣,只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明白,直到她死我才恍然大悟,只是都太晚了,阿水,我最愧对的是你,你失踪了那么久,我一直没有找到你,如今你成了这样,就是到了地下我也没脸见你娘,答应我,好好的活着,就算不原谅我也没关系。”
不知道怎么办,原不原谅我并不纠结,只是想到娘,我多多少少有些怨恨他,就连庄绍贤也不会轻易原谅他的,他向来成熟,想法又偏激。
默默的走到枫树林,红枫正片片飘落,而秋千却一动不动。默默地走进亭子里坐下来,刚好一片枫叶落在石桌上。我拿起来,只觉得内心悲苦不已,又是一个秋天到了。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放眼望去,四周空无一人,唯有我一人在这儿伤春悲秋。苦笑着摇摇头,离开枫树林,走回自己的房间。
到了晚上,冰弦终于带来了庄沐辚不行的消息。我赶紧赶过去,却发现庄绍贤已经站在床前了。
庄沐辚看我来了,伸出手,想要拉我,我赶紧握住他的手,坐到床边,唤他一声“爹。”他很是满意,转头看微儿,微儿也喊着眼泪叫他一声“爹。”他终于流下了眼泪,又看向庄绍贤。
我看着庄绍贤静静的站在床前,连看都不看庄沐辚一眼,心里一急,唤他:“大哥。”他仍然不看他,只是看向一边。微儿也急了,跟着我叫了他一声:“大哥,他都要死了。”
庄绍贤的喉咙动了动,仍然不看他,我的眼泪不停的留下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庄沐辚握住我的手上,最后,握住我的手终于失去了力气。
“爹!”我大声呼喊,悲伤汹涌,跟微儿一起跪倒在床前,众人也跟着我们一起跪下,只有庄绍贤一人,默默的走了出去。
葬礼很简单,我们一身素缟的为庄沐辚办了葬礼,而庄绍贤从庄沐辚死的那天起就不说话,也不吃不喝不睡的跪在娘的牌位前,急坏了庄欣,跑来我面前哭了好久,让我想办法,可我拿他有什么办法。
看他跪在娘的牌位前一动不动,我无奈的叹了口气,明明知道他不会吃,却还是将粥端到他的面前。“大哥,好几天了,你喝点粥吧,再怎么样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
“阿水,你说娘会怪我吗?没有原谅他,连他要死了我都不肯叫他,娘会怪我吗?”
我也跪下来,看着娘的牌位,想到她曾经对我的关怀,只是轻声说:“会的,娘怎么会怪自己的儿子呢?况且原本也是爹先做错了,我想爹也不会怪你的,你只是不肯低头而已,这点最像他了,他应该欣慰。”
“是吗?”他看着我,有些不相信,我笑道:“会的,你也是他的儿子啊。”
他终于笑了,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我也淡然一笑,自己喝了那碗粥。短短的时间里,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我却无能为力,只盼他们能够早日投生,来生幸福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