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的赶了几日路之后,已经到了钱塘。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我却不想走了,牵着马走到了西湖断桥,想着曾经我是多么盼望有朝一日能够来到这里,领略断桥的浪漫。现在我早已看惯这里的婉约之美,什么都不期许了,有的只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还记得走之前紫珞对于我的决定很是惊讶,不管我怎么说都想要跟我一起回江南,幸好我以她要继续练舞为由,再加上花姨的劝说,才留在扬州。
进了驿站,我将马儿绑好,休息了一晚后,才缓缓上路。
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令我唏嘘不已,自己独自神色黯然的走在街上,将街上的一切事与物尽收眼底。一切都变了,人已非旧人,物已非原物,随着时间不断地向前推进,唯一不变的是什么?
亲情?爱情?亦或是心底永不生变的欲望?
不知不觉间,我停留在一家花店前。花儿娇艳无比,却抵不过时间的残忍。人间的美丑不过过眼云烟,终会烟消云散。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不自觉地吟诵起来,却感到身后有一个沉重的人,踏着虚浮的脚步向我走近,最后停在我身后。
“阿水。”他的声音轻微的颤抖,淡然而期盼。
我装作没有听到也与我无关的样子,继续向前走,他仍不死心的在我身后大喊了一声:“阿水!是你吗?”
终于,我还是转过身,面上的白纱随风飘扬,却最终安定了下来。我眼睛十分的平静,毫无波澜,冲他行了一个礼后,用一个陌生的声音低头说:“公子叫谁?”低头间,我看到他的手里拿着一卷画轴样的东西。
他的眉头微皱,看着我问:“你不是阿水?”
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想必公子认错了,我不是公子说的那人。”我看他始终深究的眼神,知道他不相信,一直在盯着我的面纱。
我向他再次行了一个礼,说:“公子若是没别的事的话,妾身告辞了。”
转身走开,并无一丝感情的流露,只因他说过的,他对我是有特殊感觉的,若是我有一丝马脚露出的话,只怕便是万劫不复。
避过众人,我从后院进入了庄府。
今天的庄府很是混乱,因为忙碌而没有了秩序,不过,也没有人发现了我这个陌生人。
“这边,这边一点,对,再上去一点,不对,歪了歪了,再右边一点,哎,你怎么搞的,哥哥你倒是快一点啊。”易嫣然仰着头望着正在大堂里踩着木梯挂画的易一然,言语上充满了不满。
若是我在,一定会将整个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才不会这么混乱。只因我是薇儿唯一的姐姐,疼爱了她这么多年,今日看到她就要出嫁了,心里竟然有些哀伤。
再去细看易一然手里的画,画上画的是庄秋微与司马风,两人身穿喜服,站在一起满脸微笑,很是般配呢。易一然的手真是精妙,既能妙手回春,施针救人,也能落笔生花。
“好了,下来吧。”
“好,那我下来了。”易一然微微一笑,从木梯上翩然落下。在他落地的瞬间,他仿佛若有所觉似的,竟然朝我这边看了过来。幸亏我万分警觉,早已在他落地的时分跃上了房梁,他才没有看到我。
我可以想象得到,他是有多失落的呆立在原地,不然,易嫣然也不会接连两声的呼唤他,直到他的神思回过来。
我透过房梁间的缝隙看过去,易一然指着我的方向对易嫣然说:“阿水,我刚刚好像觉得阿水在那里看着我。”
易嫣然半信半疑的看向我这边说:“没有啊,哥哥一定是太想念阿水的缘故所以才出现了幻觉,那里没有人的,今天是秋微大喜的日子,人多也是正常的,一定是哥哥你看花了眼了。”
易一然摇头向这边走近了两步,一直看着我所在的方向说:“不,一定是阿水,她一定回来参加秋微的婚礼的。她是她唯一的妹妹,她不可能不来的,我早就将消息放了出去了。”
“可是她不回来才是最大的可能。她既然走了就一定不会再回来,她明知道回来了就走不掉了又怎么可能再回来?哥哥,你一向相信自己对阿水的感觉,可你有没有想过,在你长期的思念下,你已经有了幻觉,这种感觉也是会错的。”
“不!不可能的!阿水一定会回来的!”说着,易一然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边走边唤我的名字。他喊道:“阿水!阿水!是你吗?你回来了是吗?”
我的心猛然一紧,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动弹半分。这个世上,我不怕死,却只怕三件事。一件是与马明夜分离,一件是再见马明夜,最后一件便是面对易一然。
我不怕死,却怕生离;不怕苦痛,却怕牵绊;不怕丑陋,却怕欠人情债。
我可以死去却不能放弃我的爱人;我可以为了爱他远离他,却不能再见他,只因为我害怕自己不能自已;我可以选择永远孤独一世,却最怕面对易一然,害怕他炽热的感情会将我干涸的心完全灼伤。
“哥哥,你疯了,那里明明都没有人的,是你的幻觉,是你的幻觉。哥哥,我求你了,今天是秋微的大日子,不要毁了它好吗?”
“真的只是我的幻觉?难道,我真是思念阿水过度,出了幻觉了。看谁都像她。”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透过缝隙,看到他们确实不在了才跳了下来,趁着没人的功夫,悄悄溜进了庄秋微的院子里。
悄悄的揭开了屋檐上的一小片瓦,俯身细看着屋里的一切。庄秋微一身鲜红的嫁衣端坐在铜镜前,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的样子。屋里没有其他的人,只有冰婵端来了头帕,轻声告诉她:“吉时快到了,是不是盖上喜帕等着媒婆来接了。”
庄秋微摇了摇头,双手撑着头趴在镜子前说:“我还没看够呢,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我要多看一会儿,这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呢。”
冰蝉忍不住摇了摇头,靠近庄秋微,看着镜子里的她说:“二小姐以后有的是机会看,脸是你的,你想怎么看都行,可是今天不行,时辰快到了,误了时辰可是不吉利的呢,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
“可是我阿姐还没来呢。我想等她,她不来我心里总是欠得很,按说她应该出嫁在我前头的。冰婵你说,易一然哪里不好了,为什么我阿姐就是不肯嫁给他呢?若果嫁给了易一然多好啊,易一然对她好不说,门当户对,离庄家又近,随时可以相互见面的,多好。马明夜也不是不好,可是,在我们大家的心里不都觉得易一然最好的吗,马明夜哪里又比得了易一然呢?”
他没有哪里不好,只是,“缘”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谁都说不清的,我也身不由己。
冰蝉开解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的,也许大小姐真的觉得跟马公子比跟易公子在一起要幸福吧,而且虽然时间短暂,但是马公子在府里的那段时间冰蝉真的看得出来,马公子很喜欢大小姐的,而且大小姐也是真的很开心的。说真的,自从六年前大小姐回来后,我们谁又真的见过大小姐真心的笑过呢?可是马公子来了后就不一样了,我真实的看到大小姐的眼睛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神采,而且,整个个人都要生动一些了,以前,她简直就是个行尸走肉一样,没有什么话语,没有什么笑容,对谁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看人的眼神也都是空空洞洞的,你说,她当然是觉得跟马公子在一起更开心了。”
“你说得对,我也看出来了,可是马明夜到底怎么样了,阿姐又到底去了哪儿呢?当时他们三个人突然消失,阿姐除了留下一封信外还带走了你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但是二小姐,现在可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所有的宾客都在等着新娘子你呢,新浪也翘首以盼呢,大少爷已经将你的‘女儿红’都挖了出来,你还要让他们等你到什么时候?”正说着,媒婆已经来敲门了。
庄秋微看了门口一眼,有无奈的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只好低头让冰蝉给她蒙上了盖头。
我将瓦片重新放回原处,转身看向府门口。
接亲的队伍已经到了庄府门口,最前面的是穿着喜服骑着高头大马的司马风。他笑容满面的看着媒婆背着庄秋微进了花轿后,神色很是得意的带着队伍离开了庄府。
我知道,司马风是孤儿,庄秋微虽然嫁了出去,可还是会住在庄府的,这个接亲的队伍也只不过是绕着城里走一圈,最后还是会在庄府拜堂的。
跳下了房顶,我慢慢走进了酒窖。原本满满的酒窖如今早已空了一半,剩下的全是写有庄秋水名字的‘女儿红’,以及一些珍藏的名酒。
原来庄沐璘为他的两个女儿做了这么多的“女儿红”,他是很爱他的两个女儿的。
真是奇怪,没有了娘亲后,我们兄妹三个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呢?怀着对自己亲父的怨恨,没有感受到父爱竟然也长大了,如今庄秋微都要出嫁了呢,庄绍贤也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不知不觉间,竟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越来越老。
恐怕这里的“女儿红”终其一生都等不到自己被启封的那一天吧。因为它们的主人也许没有嫁人的那一天,它们注定要在这里等下去了。已经等了快十九年了,再漫长的等待只怕也早已麻木了吧。
缓缓的观赏了酒窖的门,我离开了酒窖。
从七岁到十二岁,是我来到这里最开心,最天真烂漫的五年,这五年里,我重新找回了童年时的快乐,也再次体会到了,趴在母亲的膝头撒娇是多么美好的事。
可是娘亲死了,从那以后,这里的一切变得不再那么美好,除了娘亲,最幸福的时光就是“相思崖”底与马明夜相处的时光,那里同样有一位慈爱的师父给与我疼爱,也有自己一直找寻的幸福。
现在,我要去喝庄秋微的喜酒,她是我的妹妹,她的婚礼我一定要来参加,她的喜酒我一定要喝,也算是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花轿已经回到了庄府,庄秋微也在司马风的搀扶下进了大厅,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他们拜堂。
我隐身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庄绍贤坐在侧面,前面摆放着的是庄沐璘与林子贤的排位,庄秋微与司马风就对着两个排位行了礼仪,最后跪在庄绍贤的面前,敬了茶,而另一旁空着的位置前,庄秋微与司马风也都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并敬了茶,可是,茶却是摆放桌上的。
庄绍贤很是欣慰的说:“你阿姐一定会感受到你们二人的喜气的,也一定很开心的。”
庄秋微的神色黯然不已,司马风扶了她起来,回了房间。
我转过身背对着人群,努力压制住自己的眼泪,心里说道:“放心,我感受到了,阿姐祝福你们,你们一定要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