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嫁衣加身，我端坐在铜镜前，静静的看着忙碌的丫鬟们有条不紊的替我整理嫁衣，为我梳头，描眉，抹胭脂。而我，却是淡淡的，连一丝喜悦也没有。

化作丫鬟的紫珞端着蔻丹走了进来，冲着镜中的我微微一笑，我也很快从镜中看到了她朝我慢慢走了过来。她一身粉衣，易容后的她没有谁认出来。

“可得快一点了，时间不多了，一会儿迎亲的队伍该来了。”喜娘在一边着急的对紫珞说。

紫珞拿起我的手仔细的替我涂着凤仙花的蔻丹，我面无表情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甚是嘲讽。

用了另一个身份却还是逃脱不了我的宿命，终究还是成了庄家的人，终究还是要从庄家嫁给易一然。可惜我两次披嫁衣两次都是为了易一然，可两次都不是为了我心底真正想嫁的那个人。

许是感受到了我指尖上的凉意，紫珞有些担忧的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冲她微微一笑，这才放心的低下头去继续为我涂蔻丹。

众人纷纷离去，只在门口等着迎亲队伍的到来。

紫珞悄悄看了四周一眼，低声问我：“当真想好了，现在反悔一切还来得及。”

我笑道：“我早已经想好了，可不是现在才能反悔的。有一日，他们总会明白我的。”

“我会在外面等着你的，等晚上城门的守卫都散了，我们再一起走。”

迎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我手上的蔻丹也已经干了，可是当我从花轿上下来，被领到大厅准备行礼时，我已是双手沁满了冷汗，两腿发软。

对不起，对不起。

我在心里不停地对易一然说着对不起，可是内心却仍然不曾安稳下来。

桌上的一对红烛正流淌着欢喜泪，满屋的艳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今日的喜庆，而我看着满屋的红双喜只觉得内心烦闷。

终究是沉不下心来。我掀开盖头，缓慢的从床边移步到镜前，看到自己一身艳红，两颊似乎被身上的红嫁衣映得酡红，可我脸上的胭脂分明被我的泪水给洗净了，连唇上的殷红也被我咬掉了，可如今镜中的自己却仍然艳丽。

屋外有了些人声与步伐的窸窣声。终于，门被推开了，易一然一身喜服，在庄绍贤与司马风的搀扶下，醉醺醺的走进来，一看到我便高兴得笑了起来。

我赶紧过去帮着扶坐在桌前，庄绍贤顺了口气后对我说：“行了，人给你送回来了，大家今日高兴难免多喝了两杯，微儿身体刚好已经先回去了，我们也就不跟着闹什么洞房了，早些歇息吧。”

我点了头，送他们出了门。

易一然的脸颊红得发烫，却只是笑看着我，从门口一直望着我走近他。他说：“我终于成亲了，雪妍，你说，我怎么现在才遇到你？你为什么出现得这样迟？”

我微微低头，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冰凉。

“雪妍。”他伸手来握我的手，虽然有些醉了，却仍然感受到了我手上的凉意。“你怎么了？是紧张吗？还是害怕？”

我摇了摇头，没有抬头。

我没有勇气去看他。

出于愧疚与不安。

“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我会对你很好的。”他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窗边，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你看月亮多圆多亮啊，花好月圆。说到底，我应该感谢阿水的，没有她，我也不会遇到你。你才是我真正要遇到的那个人。”他身影不稳，就要摔倒，我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他。

他倚倒在我怀里，正好对上我的眼睛。烛光里，我只觉得他的眼睛分外明亮，却又有些迷离，心不觉得一跳，眼前不知不觉间竟浮现出了另一双眼睛。

正在我沉迷在那一双眼睛里的时候，只觉得手里一轻，怀里失了重量，而我整个人已经迅速倒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还未等我看清楚，一个急切的吻已经完全夺走了我的呼吸。

我喘不过气来，在完全没有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落入了他的怀里，只能感受到他急迫的吻在夺取我的呼吸，充满酒气的呼吸也包裹住我整个人。我觉得我就要醉了，醉倒在他充满酒气的怀里。

可是我的意识还是清醒的。我知道，不可以，我做不到就这样跟他在一起。双手紧抓着他的衣襟，想要夺回我的呼吸，可是他那样急切的夺取着，让我没有一丝力气去推开他。

我的意识越发的清醒起来，那一张脸也越来越清晰的在我脑海中成形。第一次醒来见到他的情形，第一次跟他去打猎遇险的情形，第一次为他跳舞，第一次在他怀里的心动，第一次他说我是他的未婚妻，第一次吵架，第一次他带我去看花，第一次他说他要娶我，第一次他送我离开，第一次我们许下誓言......

那么多的经过，那么多的过往，我忘不掉，也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终于放开了我，我从他的怀里挣脱掉，整个人无力的撑在桌上，急促的呼吸着，而易一然也在我身后急促的呼吸着。还未等我完全喘过气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已经拦腰抱起了我，我在晕眩中看到他正低头看着我，眼中是如水的温柔。

我终于反应过来，尽管脸上烧得滚烫，心里也慌乱起来，可还是费了好大一翻力气才从他怀里挣脱下来。

“我们还有一件事没有做。”我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斟满两个酒杯。

易一然笑道：“是的，我们还有合卺酒没有喝呢。”他端起酒杯与我一饮而尽。

“我们休息吧？”他看着我，双眼如要流出水来。那样的温柔，似要将我整个人都融化掉。

我估摸了一下时间，觉得快了，便点头，扶住他往床边走。

刚走到床边他便一个踉跄倒在了床边。他扶着头对我笑道：“我今日真的喝多了，连走路没有力气了。”

我将他安放在床上，看着他红红的脸说：“你是喝多了，可是没有醉，是我，我在刚刚的酒杯上抹了药，你不用担心，只是让你暂时没有力气，明日一早就好了。”

易一然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他问：“为什么？”

“对不起，我不能嫁你，你很好，真的很好，可是，我不能嫁。”

我直起身子，平静的眼眸突然寒光闪现。我巧妙的拔出挽发的步摇，青丝似瀑布般倾泻而下，原本插在发髻两旁的珠翠纷纷散落下来，在地上发出一阵欢快而清越的声音。

迅速的拔出腰间的匕首，束腰的带子瞬间滑落，左右手交叉用力，终于将身上的嫁衣撕碎，露出我里面的那身紫衣来。

我转身要走，易一然却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为什么？”

我一个狠心的打落他的手，从地上捡起一支步摇，边挽两侧的头发边说：“我不爱你，这个婚礼本不是我答应的，我原本就是要走的，你们留不住我。对不起，替我转告庄家，庄秋水会回来的，到时候，一切都会明了的。”

我突然对他露出一个明媚到极点的笑容。“我走了，保重。”

对不起。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可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嫁给你。

在午夜寂静的街道上，我怀着一颗无比沉重的心踏在这深夜中。

“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兀坐谁较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我这样呢喃着，忽然看见“月老阁”前端坐着一个人影。

我有些奇怪，这个时候会有谁坐在那儿呢？上前去仔细一瞧，原来是紫珞。她不是应该在城外等我的吗？

我缓缓的走过去，她低着头一动也不动，头上的灯笼将她的身影投曳在地上，拉得老长。

我辨不出她的喜忧，但看到她这样端坐着，我心里竟有些慌乱。我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紫珞？”

她抬起头来，一见到是我便站了起来。我忍不住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她将手上一直紧握着的东西递给我，我有些奇怪的接过来。竟然是那两块月老牌，上面还有着我跟他的名字。

“林夕儿”与“马明夜”。

一刹那间，那些记忆全部纷涌而来。我的心很奇怪，在这一刻竟然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只感觉到自己仿佛身处在冰与火的边缘，虽然寒冷着却还是火热着。

“我本来时要去城外等你的，可是路过这儿的时候突然想到，你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回来了，以后想马公子了怎么办？有这个在，你总会欣慰一些的。”时隔多年，我再次见到这两个月老牌时已是截然不同的境遇与心境。

我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月老祠”，说不清楚内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可是，却有一种悸动在心里翻涌，似要从我的心底跳出来一样。

“姐姐，想哭就哭吧，今天晚上过后，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我看着紫珞，只觉得喉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样，突然不能呼吸了。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天地间飘摇，没有方向，没有尽头，我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只有远处那个熟悉得已经有些陌生的背影，他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