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魏翼，一个人骑着马来到了谢婉依的坟前。他熟练的替她拔去了坟头草，仔细的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

“师妹，好久没有来看你了，你跟长轩在那边过得好吗？”

他背靠着墓碑坐了下来，自顾自的说着：“有一件事我想说给你听，好像也只能说给你听。”

“我受了伤，在江南被几个武功不高的女人打伤了，可是，有一个是易家的易嫣然，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可是她放走了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曾经也救过我一次，当时我不知道她的身份，她也不知道我的身份，但是她对我悉心照顾，直到我有一天无意之中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消失了，没想到她一直在等我，甚至，为了救我，不惜与所有人为敌，而我，竟然还想杀她。师妹，你说，为什么？我明明是她的仇人啊，她为什么救了我一次又一次。”

马儿也跪了下来，跟着他一起欣赏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江南吗？因为许燕芸。师妹，她没有一刻忘记过长轩师兄，我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杀人工具，她从来不曾爱过我，连喜欢都不曾有过，甚至，不念及一点从小到大的情谊。

为什么？我对她那么好，唯命是从，连你们被杀时我都不曾忤逆过她，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多看我一眼？为什么？我好恨！”说至伤心处，魏翼越来越激动，眼泪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的流在他的脸上。

十年前。

谢婉依正在练功场努力的连剑，她想来天赋异禀，是所有人中最有武功天赋的一个，不然的话，沈碧瑶也不会独独收了她这个女弟子。

莫长轩懒懒的倚在树上，一边沉醉于手中的酒香，一边欣赏着谢婉依的绰约身姿。他这个师妹，连练功的身影都那么迷人。

“师兄！”

远处是魏翼飞来的身影，黑色的衣服依然隐藏不了他的英武。

此时的魏翼才刚刚十五岁，脸上眼里全是天真的稚气，却有着他最满足的笑容。

“你不练剑跑来找我干嘛？”莫长轩淡淡的瞥了魏翼一眼，仍自喝着手里的酒。他最不喜欢魏翼的一点就是总是围着小宫主转，每天一有空就跑去找许燕芸，对她那是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可是，他偏偏是要躲着小宫主的，不为什么，只因为他并不喜欢她。

“你千万不要说小宫主不理你了。”

“知我者莫若师兄。”魏翼无奈的一笑，转头看着谢婉依。“师妹的武功越来越高了，早已在我之上，却还是那么用功，倒是师兄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把酒问青天。”

莫长轩冷冷的哼了一声，起身飞离了练功场。

“诶！我有那么讨厌吗？”

“呵呵，你又不是不知道长轩师兄的脾气，他啊，不是讨厌你！”

魏翼低头看着树下笑声如银铃的谢婉依，做了个哭脸说：“我知道啊，可我觉得小宫主挺好的，为什么师兄不喜欢呢？还连带着讨厌我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他绝对不是讨厌你。”

“不行！我一定要问清楚！”魏翼起身就像莫长轩的方向飞去。

“魏翼师兄！”谢婉依哪里叫得住魏翼，赶紧跟着追了过去。

魏翼的眼角滑过一滴清泪，十年都过去了，他们两个的音容笑貌依然清晰。可是，他们本就是杀手啊，从进入“逍遥宫”的那一天起，沈碧瑶就一字一句的告诉过他们，杀手是不应该有感情的，只要让他杀的人都应该一剑杀死，只要背叛“逍遥宫”的人，都不应该活下来，所以，他们死了。

或许他本就不应该是一个称职的杀手吧，他本就不应该成为一个杀手的，哪怕他又足够的武功天赋，足够的杀人魄力，可是，他有感情，有着丰富的感情。他对许燕芸有着热烈的爱情，所以一心想要讨好她，从来不曾忤逆她；对于莫长轩、谢宛依有着深深的兄弟情谊；对于易嫣然，他有深深的感激与不忍。

他天生便不是一个无情之人，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从小被灌输的思想，长大后，也不过是为了讨沈碧瑶与许燕芸的欢心。可是，怎么能够让他忘却自己多年以来一起把酒挥剑，生死不离的兄弟呢？

马儿打了个响鼻，朝着天空嘶鸣了几声后又安静了下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可是他依然没有忘记这两个人。

他们死得那么悲惨，虽然这些年来克制住了自己的悲伤，没有让任何人发觉他对他们两人的怀念与愧疚，可是今时今日，他发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那些悲伤了，太多的痛苦与失望在日积月累中已经让他越发的疲惫了，他想，自己或许应该放下了。

“我们是兄弟吗？”魏翼将刚刚擦拭过的长剑插入剑鞘中，问着树上的莫长轩。

莫长轩看着他，笑道：“当然！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兄弟。”说完，他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紧抱着的长剑，眼里有了一些迷离。

“我也是啊，我也是你们的兄弟啊！”谢婉依从屋顶飞下来。她笑的样子很自然，连带着她飘飘然的黑紫色衣裙都让人惊叹。

“除了你。”莫长渊大笑着从空中落在谢宛依的面前，接着说：“别忘了，你是女的，怎么能够称作‘兄弟’呢？”

“谁说的？谁规定女的就不能是兄弟了？”谢宛依不满的推了莫长渊的肩一把，不服气的扬了扬眉。

“就是啊，我们四个本就是兄弟，从一起进入‘逍遥宫’的那一天起，我们四个早就是兄弟了。”魏翼懒懒的躺在阶梯上，闭着眼享受着日光浴。

“接着！”众人接过了空中一次抛过来的酒，都冲着谢婉依笑了笑。

“师兄们，既然都是兄弟，这一次的任务大家一定都要好好完成，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谁都不要忘了彼此啊。”

“好！一时兄弟一世兄弟！”

魏翼举起手里的酒坛，用力的深喝了几口。

“时间不早了，快上路吧，我会做好了月饼等你们回来的。”谢宛依捏了捏魏翼的鼻子，将他从台阶上拎了起来。“若非我受了伤，一定跟你们一起去完成任务，也不用担惊受怕的等着你们了，但是，就算我不在，你们也都要尽心尽力，保重自己。”

莫长渊突然凑近她，在她耳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才不会担心我们呢，你啊，只担心我哥哥，对不对？”

“你......”谢宛依含羞带臊的扭过头看他：“你不要乱说，我.....”还没有说完就看到远处的小宫主许燕芸走了过来。

“小宫主！”众人立即站好向许燕芸低头行礼。

许燕芸笑了笑，只是十五岁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些魅惑。

“我是来给几位师兄践行的，这次我娘给你们的任务非常难，还望你们多多保重。”

“多谢小宫主！那，我们告辞了。”莫长轩看着面前吟吟浅笑的许燕芸说。说完后又看了一眼谢宛依，终于转身，渐行渐远。

而剩下的两个人莫长渊与魏翼也朝着各自的方向转身。

谢宛依怯怯的转头看着她身旁的许燕芸，一句话也不敢说。她不怕沈碧瑶，却只怕这个小宫主。

上次因为她受的伤还没好呢，她可再不敢去招惹小宫主生气了，于是她赶紧向许燕芸行礼告退。许燕芸倒也没有难为她，只是一直盯着她。

谢宛依知道，小宫主不喜欢她是因为长轩师兄的缘故。小宫主喜欢长轩师兄，她知道，所有人都知道，除了沈碧瑶。可是，她只是拿长轩师兄当哥哥的，只是哥哥，长轩师兄也只拿她当妹妹。小宫主误会了，所有人都误会了，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解除这个误会。

她对武功极有天赋，却对感情完全不解。对于突然出现的局面，她慌了，有些不足所措起来。

“师妹。”魏翼的眼神开始迷蒙起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就连那个颇具男子气概的师妹也早早的死了，如今的“逍遥宫”早已没有了“四大杀手”，自从许燕芸接受后，便将自己与莫长渊封为她的“左右护法”，可是，除了自己，那个左护法莫长渊早已不在她身边了。只是远远地在分坛中游走，说起来，极影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

魏翼知道，莫长渊是恨许燕芸的，可是，为什么他还要留下来，听从她的命令呢？想不通，魏翼想了好几年都想不通。

“长轩......”再一次念起这个名字，魏翼几乎要失声了。记忆之中，他是最年长的，也是最重情义的，亦最潇洒。自他死后，魏翼努力让自己向他靠拢，不知不觉间，将他所有的行为习惯都演变成了自己的。只要是他喜欢的，他都会模仿，只要是他的影子，他都会靠拢。

为什么？因为许燕芸。因为他知道她喜欢他，而他只能可悲的通过模仿他来达到在她心里拥有不一样的地位。

再可悲又能怎么样？她心里终究没有他，他连一个替代品都做不了。

她内心空虚，找不到一个释放口，所以她要天下，那么他就帮她。不管做什么，不管杀多少人，只要她开心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做，可是今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那些无辜的人跟他又有什么仇恨呢？为什么他要杀死他们？就算双手沾满了鲜血，许燕芸又何曾多看过他几眼？

为什么？他们只是师兄妹的关系，莫长轩不过是比他们更疼她一些，这样就要死吗？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一次竟是最后一次相聚，最后一次把酒言欢。

十年前，他们三人奉命去灭“四大家族”，谢宛依因为在与许燕芸的一次比试中受了伤，所以原本由她去的易家只能暂时搁下了，换成由其他死士阻挡易家，方便莫长轩去灭庄家，事后因为他没有找到马明夜，所以又去了易家，杀死了易老先生。

可是，当他满身血痕，从“相思崖”回到“逍遥宫”时，见到的却不是谢宛依的满心等待，而是她临死前的一抹欣慰的笑。她说，魏翼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她就要死了，是许燕芸污蔑她勾结易家，企图叛变，并且给她在酒中下了“化功散”。沈碧瑶早已病入膏肓，根本无心管这些事，所以，许燕芸下令对她凌迟。

“住手！”魏翼撕心裂肺的大叫，却因为重伤根本动不了手。

“若是你愿意娶我，我便答应不杀她，只将她逐出逍遥宫便是。”许燕芸从她高高在上的座椅上走下来，对着莫长轩说。

莫长轩冷冷一笑说：“我不会同意的。”

“你不想让她活下来吗？”

“你真的放过她吗？”莫长轩看着她的眼睛，嘴角勾起一丝极具魅力的苦笑。

垂眸。许燕芸当然不会真的放过谢宛依，对她而言，只要谢宛依还活着，对她就是威胁。

谢宛依早已不能动了，只是在莫长渊的怀里瑟瑟发抖。莫长轩突然拔出了他一向珍爱的长剑，指着许燕芸，对莫长渊说：“快带她走！”

“ 那你呢？”

“先走，我自有办法跟过来。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莫长渊本来还在犹豫，但莫长轩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做了决定。是的，许燕芸不会对莫长轩怎么样的，他知道许燕芸对他哥哥的感情，可他也清楚他这个哥哥的内心。

看着莫长渊走远了，许燕芸也没有下令去追，莫长轩看着魏翼：“你站在哪一边？”

魏翼低头，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然而未等他开口，莫长轩已经开口说：“我知道你的内心，其实我并不是真的讨厌你，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但是，以后你要保重，好好效忠她。”

莫长轩缓缓的后退，双眼直直的盯着许燕芸的脸，最后落在她的眼睛上。从那里，他清楚的看到了自己在许燕芸心里的形象。

许燕芸一步步上前，开口说“只要你说愿意，我可以既往不咎。”

莫长轩摇头说：“你的爱太自私，太沉重了，我承受不起。”说完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说：“这把剑还是你送给我的，我用它杀过无数人，的确好用，谢谢你，让我那么辉煌过。可是，若是我的存在是一种过错的话，那我又何必存在？”

一刹那间，银光闪现，紧接着的是漫天血雾，一片猩红。待众人能看清时，只有莫长轩黑色的还在炫动的身影。

“不！”许燕芸骤然睁大的眼睛还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魏翼早已冲过去接住了他急速下落的身体。

“魏翼，我走后，替我照顾好师妹和我弟弟，也替我好好效忠她，以后她会是新的宫主，你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得偿所愿？魏翼不禁苦笑，他没有照顾好谢宛依，因为等他找到的时候她已经死了，莫长渊将她埋在了这里，而莫长渊也不需要他的照顾，因为他的沉默，莫长渊远走在了各个分坛里，虽然名义上还是许燕芸的左护法，但从来没有履行过这个职责，可是他唯一做到的便是守在她的身边，努力守护她。

若是我的存在是一种过错，那我又何必存在？

莫长轩用他最极端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也将所有的痛苦与遗憾留给了爱他的人。为了赎罪吗？莫长渊说你是为了赎罪才自杀的，那自己怎样做才能赎罪，才能让自己在想起易嫣然的时候不痛苦？

该走了，魏翼忍着疼痛骑上马背，驾驭着马儿缓缓前进。许燕芸曾经下过死命令的，任何人都不能来看望谢宛依，更不能拜祭她，否则便是叛变。叛变者是不能继续留在“逍遥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