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吾本姓姜
“姑娘便不怕我是坏人吗?”
路上,男子开口笑问。
雪淑说不怕,若你看起来是坏人,我岂会叫你带我走。
男子听得不明所以,反是说,人的好坏是可以用看就看明白的吗?虽然本公子长的是有些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身正气仙风道骨,但本公子其实根本是个会装会骗人会杀人的恶少。姑娘可看得出来?
雪淑突然一笑,顿住了脚步,仔细地打量起他来。男子颇为配合地也停下步子摆出一副风流倜傥的姿势,全然不顾来往的人看见他们时那奇怪的眼神。
雪淑打量了他许久,自觉这个人确实是玉树临风,后面三个词省去。他长的高。头上一半的发以玉簪高高束起,剩下一半软软垂在后背,清风吹过,发丝飞扬。额头光洁,只两鬓垂下一缕长发,映衬着刀削般线条分明、比例均匀的脸更显俊朗。挺鼻,薄唇,含了浅浅的笑。上天未免偏心,赐了他风华绝代的容颜,让女儿家都自叹不如。不过这风流倜傥的姿势有点违和,总觉得不适合他。
只是雪淑对这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儿更专注于他的眼睛。他浓眉下有着长密的睫毛的不大不小的眼睛里藏着一股子久经上位者才能有的气势,还有隐藏着的深邃。明明是笑眯着的眼却不含丝毫的笑意。他有过伤痛。雪淑是这么觉得。于是不自觉得,眸光微浮,为他受过的伤而伤、为他那掩藏的落寞而伤。只是雪淑却又迷了这双眸子。
眨眨眼,雪淑迅速掩去了眸中浮光,快到近距离观察着她的男子也未能发现。于是,又挂上了细细省视的样子,好似方才的情绪从未有过。也希望从未有过。
审视完后,雪淑突然噗地笑出声,习惯性地及时抬了宽大的衣袖挡了挡口鼻。模样优雅。
“姑娘笑什么?”
“嗯,公子说的不错,公子确实是个会装的人,比如方才的风流倜傥;也是个会骗的人,比如方才对你自己评论的前半句;自然公子也是会杀人的人,你手上有血腥的味道。但公子并非恶人,你的心是清明的,是善的。”
不然,也不会在雪淑包袱被抢时去帮忙追回来。不是刻意的,而是一种隐藏的习惯。见着无助而显得忧伤的人,不经意间依旧是习惯性地帮忙了,也便流露出来了。只是男子大抵是没有料到,雪淑竟然看了出来。
男子敛了风流倜傥的样儿,他确实本是生性清冷的主,风流倜傥跟他不沾边,方才也不过是装一装,试探面前女子的反应。此时既然被拆穿,也便没有再装的必要。于是男子仅是笑笑,对她的言论不置一词,迈着步子又继续走,却因为她之前那句“你手上有血腥的味道”,心下对女子更生了心眼。
雪淑自然是瞧出了他是回避了方才的话题,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却也只是一笑而过,跟上他的步子。再开口,又是一个内容。
“公子既应了小女子的请求,愿留小女子在公子府上,自该与公子交换名讳以便称呼。小女子姓雪,单名一个淑字。”
男子对这个说话、请求不给人选择应或是不应的余地的人儿一时不知该对她感兴趣还是该对她无奈。只得僵硬地倒出四个字:“九言南韵。”
“公子名字倒是奇怪,听着不像是真名。”雪淑笑言。
隔世千百年,她自然是不知是否有这些姓氏的出现。而九言公子却以为她只是假装不知这姓氏的渊源。在他的认知中,全天下没人不知道“九言”这个姓氏代表的东西,她这样的反应,反而显得做作,不免令人疑心。
所以在多日后,当他知晓这一切只是一个误会,她多变又奇怪的性格也只是因前世今生的折磨而来的时候,他突然很心疼她,却来不及了。那时的他的手上,沾满了她的血。
而此时的他只是好笑地说,姑娘的名字不也奇怪,这世上哪有姓雪的。却不想,她突然呆立,垂着眼珠子什么也不说。
九言南韵只当是戳到了她的谎言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心里对她的身份的猜测更确定了些许。他也不言语,领着她拐进了一道巷子。
正在此时,雪淑突然开口:
“公子说得很对,我说我姓雪,是因为我是在雪里长大。其实我本姓姜。”
九言南韵脚步顿了顿,却开口说:“到了。”然后步上匾书龙飞凤舞“渊宅”大字的府邸前的台阶。雪淑自然跟上。
门口有一童子,见了九言南韵,低头微微行礼。又见自家主子身后跟着个女子,微微敛了眉,说不上是什么意思,又移了目光做自己的事去了。
雪淑跟着九言南韵进了府,也没四下打量,前世在自家王府里见的多了,对偌大的府邸反而不感兴趣。
这时,头上才飘来九言南韵迟来的回话:“哦?姜淑?竟与千年前那位轰动全城一时的女子同名?”
这样慢七八拍的对话,他们竟也能忍受。不知道的还以为镜头慢放了。好在此刻又正常了会儿。听得雪淑反问:“轰动全城?”
雪淑的疑问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千年前只有皇室一族姓姜,而叫姜淑的,也只有她。她什么时候做了什么轰动全城的事情?隐隐地,她觉得这事与她忘记的事情有关。只是,她究竟忘掉了什么?那日的火光冲天,又还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只记得火光,只记得那一句“我不爱你了,你走吧。”雪淑要去回忆,却突然觉得头疼,下意识地扶了扶额头。而一切看在九言南韵眼里,却是在装,怕是只差晕一晕,往他怀里倒了。
九言南韵只一笑,说:“这在别人看来或许不这么认为,大抵也只有我这么分析了。毕竟她那时也恰好在,不免让有心人怀疑。”
“什么事情?”为什么她作为当事人却不知晓呢?
九言南韵没回答,轻笑一声转移了话题。
“姑娘怎会来方城。寻人吗?”
“这里叫方城?”雪淑下意识问出声,猛然又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在别人看来很傻。于是又缩缩脖子,低了头。
“公子可愿听听我的故事?”
未容九言南韵表示听不听又兀自讲起来。
“其实我本大家之女,有个青梅竹马。我十七岁以前的生活也算欢快。家中长辈对我管得也松。因着我是这一辈唯一的孩子,长辈对我颇有点纵容。也正是这般纵容,我才会在六七岁的年纪擅自朝大街上跑,才会在那个小巷里遇到那个人,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六七岁相遇,一同长大,我们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也都知彼此心意。我一直把他当做未来夫婿对待,我也一直以为他也将我当做未来妻子。他经常带我出去玩,看风景,吃东西,说情话,捣乱……真是,什么好玩的,浪漫的事情都做过啊。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开心。”
雪淑嘴角缓缓扬起甜蜜幸福的笑,头微抬,好似在那夹着云层的虚空中看到了当初她和他在田野赛跑,在草地里斗蟋蟀,在花丛中捉蝴蝶的欢乐情节。只是前面的话音才落,小脸上又突然换上了阴郁,原本清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雾气。
“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的话……”
“后来怎样?”九言南韵故作配合地问一句。
“后来……我明白了,以为只能是以为。他说要在我十八时娶我,却在我十七岁那年杀了我和我全家。火光冲天中,他告诉我,他不爱我。”
后来我想了很久,才终于明白,其实他根本未爱过我,我们之间,从我们的相遇就只是一个预谋已久的谎言!”
雪淑突然又笑了,笑得苦涩,眼中结了水雾,渐渐浓了,化作水,低落。
抬头看向九言南韵。九言南韵也正看着她,他突然觉得这丫头是不是根本是一个疯子,若她已经死了,此时又怎么立在他面前。就像是听玩了一个狗血的故事,他更觉得她的演技不错。
雪淑看出了他眼中的不以为然,发出蛊惑的魅笑。眼中水雾尚且未散开。
她说:“你不信是不是?”
不等九言南韵说话,她又接着道:“你不信便不信。本来就是假的,说着玩儿的。我房间再哪儿,带我去。”
九言南韵哑然,这女子竟让他无言以对。薄唇微勾,叫了一小厮送她去厢房。见她埋着头跟着小厮走了,便转身去了大厅。
有一身黑衣的人随后进入,单膝跪地等候差遣。九言南韵也不回头,淡淡地命令道:“去盯紧方才那女子的一言一行及时禀报于我。”黑衣人头微低,似是点头。而后退几步出了大厅门槛,轻轻一跃不见了踪影。
九言南韵这才背着手缓缓转身。
太阳正在落山,只余了半个面孔挂在西山。傍晚的风吹入大厅,撩起衣袂翻飞,顿感丝丝凉意。光透过门映在翩翩公子脸上,刹那风华无限。初秋艳阳天的傍晚,很是不错。
九言南韵突然嘴角微勾,自语道:
“江雯啊,这么多年了,你总算是派出了一个有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