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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石成金 §隧道的尽头在遥远的前方

如果要找一个形象点的比喻来描绘1995年至1998年巨石公司的状况,笔者以为彼时巨石公司恍若穿行于崇山峻岭隧道中的一列火车,绝大多数时段缓慢行驶在昏暗的隧道里,偶尔驶出隧道,感受一个短暂的亮光点,然后亮光瞬间消逝,列车继而驶入一个更长的、似乎一时见不到出口的隧道。

专家们告诉笔者,池窑是借鉴钢铁高炉冶炼技法,将矿石粉料输入一个用高档耐火砖砌成的方形窑内,窑内建有一熔化池,窑的底层及四周铺有各种重油、天然气、氧气、高压空气等管道,还有热电偶等温度测量与控制仪器,以保证玻璃液的熔化完全受控。玻璃液经熔化达到拉丝要求后,自动通过铂铑合金漏板,形成瀑布流般的玻纤丝,再涂抹上浸润剂,分成若干细束,然后由转动的拉丝机卷成筒形。

从上面这段叙述中不难看出,玻纤生产是个系统工程,看似简单至极的一束拉丝,要经过那么多道工序,并由大量知识、技术、工艺、配方、设备等因素构成。

任何一个因素和环节出问题,玻纤产品就不合格。

巨石公司8000吨池窑拉丝生产线投产后出现的问题,又何止一两个。

在振石公司制作的电视专题片中,张毓强在回忆这段历史时,说了一段连贯性和关联性极强的话:8000吨池窑点火后,因为没有可参照的东西,技术上面临诸多挑战,出现了生产的徘徊和不稳定。生产的徘徊和不稳定,导致产品质量不稳定;产品质量不稳定,派生出生产经营成本高;产品成本高,市场不接受,带来一连串问题。张毓强回忆说,1995年365天,他接到326个质量投诉,几乎每天一个。他坦言,那段时间感受的压力很大,是他一生中碰到的几次挑战中非常严峻的一次。

池窑与代铂炉显然不同,池窑拉丝生产线刚投产,张毓强就发现,工人们对池窑性能和技术工艺不熟悉,以前摸索出来的代铂炉经验已无用。经常出现的现象是,这几天产品质量不好,作业效率不高,人们拼命找原因,但发现不了明显问题。过了几天,生产却一切正常,工人们以为生产线自动痊愈,谁知,第二天故态复萌。张毓强还发现,池窑拉丝线员工大多是从云贵川一带临时招来的农民工,文化程度不高,不太适应严格管理。工厂实行的是工效挂钩政策,多劳多得,拉丝作业顺畅了,这些新员工能多拿钱,心情就好;反之,就满嘴怨气、满脸怒色,有的甚至停工不做,任电热燃烧、玻纤流淌。你一问,他则反唇相讥:反正没有奖金了,还干什么呀?

那年除夕之夜,张毓强和周森林刚从车间回到家,洗洗手准备吃年夜饭,突然,厂部来电话,说外来那些农民工罢工了。一问,方知拉丝机再次出现故障,农民工排除不了,又正赶上除夕夜,大家思念家人,情绪波动,都表示不干了。张毓强与周森林心急火燎、立刻满头大汗跑回车间。想一想,自己确有考虑不周之处。这些新员工回不了家,身处异乡、举目无亲,有点孤单,有点怨气,也在情理之中。张毓强当即决定,让食堂师傅炒上几个小菜,在车间边上放上几张桌子,他和员工们围坐在一起,度过了大年夜。

没有想到,无准备之中临时想出来的主意,后来竟延续下来,形成固定的“年夜饭制度”。

针对新工艺新员工的特殊情况,张毓强双管齐下,发起了加强管理和开展“百日劳动竞赛”活动。

亲历过这次“百日劳动竞赛”活动的人,对当时情景记得清清楚楚。

笔者采访了大学一毕业就到巨石工作、现任巨石副总裁的曹国荣。这位已完全褪去学生模样、经验丰富的高管,用动情的声调回忆道:他是1995年7月22日进的巨石公司,张总亲自面试,问他愿意不愿意下基层?曹国荣想,既然来工厂,干什么都行。那时,8000吨池窑早已开始拉丝作业。他被分派到拉丝车间抄表,记录数据。3个月时间,记录在曹国荣表格上的玻纤产量很低,每天24吨左右。这时,厂部开展“百日劳动竞赛”,他被调到乙班当班长。公司所有领导都下挂分管,全厂员工都参与。当时分管乙班的是公司副总经理周森林。张总也经常到车间来检查管理,见到不符合要求的就批评,直至返工。那是巨石公司历史上最成功的一次竞赛啊!全班人员一起努力,班与班之间开展比赛。哪个班产量上去了,公司领导敲锣打鼓给他们送去锦旗和红花。每个班还专门指定一位通讯员,负责报道先进事迹。整个企业竞赛的氛围很浓、效果很好。曹国荣所在的乙班,连续两个月被评为月度冠军。第三个月,他被调到丁班,结果,丁班第三个月也成为月度冠军。一年时间不到,曹国荣便被提拔为拉丝车间副主任,简直算是坐“火箭”啦!

加强管理和“百日劳动竞赛”的效果,可谓立竿见影。到年底,巨石公司产量比上年翻了一番,创造奇迹般地突破1万吨,跃居全国第一。

这似乎是漫长隧道间隙里闪过的一丝亮光。

还有一束亮光是,那年12月,国家建材局在杭州召开会议,张毓强听说时任国家建材局局长张人为要与会讲话,便通过熟人真诚邀请张人为前来桐乡巨石公司考察指导。“考察指导”是客气话,也是真诚的心意。张毓强深知张人为是个专家型领导,大学读硅酸盐专业,对全国玻纤行业十分熟悉。巨石公司的玻纤需要进入张人为的视野和记忆里。万一以后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事,不就可以找他帮帮忙嘛!人们会想起,张人为此次桐乡巨石之行,似乎就为若干年后力挺张毓强走民族玻纤工业之路埋下伏笔。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这就是张毓强不同于一般企业家的眼光与谋略,只是他做得悄无声息、不露痕迹。

张人为在京城工作,不止一次听说过张毓强创业创新的事,也曾想过考察这家企业。这次机缘凑巧,正好借此了解了解,看看有什么问题需要探讨。

为此,张人为特意绕道桐乡,来到巨石玻纤公司。张毓强向张人为全面汇报了从石门东风布厂、振石玻纤到巨石玻纤的发展过程,并陪着张人为参观8000吨池窑拉丝生产线现场,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介绍、讲解。除了看车间,张毓强还让张人为到处走走,了解公司企业文化。

张人为高个、清瘦,头发已见灰白,戴着一副薄片眼镜,西装革履,书生模样,举止儒雅。他听得很认真,看得很仔细,还不时插话,了解一些细节。张毓强胸有成竹、有问必答,语言简洁、数字精准。张人为听着看着,眼神中流露出惊奇和满意之色。

作为主管全国建材行业的部门领导,张人为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玻纤生产的前沿信息,在内心为民营玻纤企业的捷足先登叫好。他一直倡导16家国有大中型玻纤企业由大变强、靠新出强。眼前,一个小城市桐乡的玻纤公司,居然建成了一座8000吨池窑,企业形象和员工精神风貌良好,这不能不令这位国家建材局局长感觉兴奋。特别是张毓强这位企业家,40来岁年纪,对玻纤行业有着那样的判断与眼光,而且敢于冒险、敢于实践,真的人才难得。

考察即将结束,张人为转身问张毓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

张毓强笑笑,回答道:其他没有什么,能否请张局长给我们公司题个词?

题词不敢当,写几个字吧!张人为没有推辞。他走到会议桌旁,略一思索,欣然写下:“巨石变巨人,为中国玻纤工业现代化作贡献”!

张人为书写的这十几个汉字,对正在玻纤之路上艰难摸索的张毓强而言,显然是一种激励。

生产工艺仅仅是张毓强面对的其中一个问题。张毓强需要面对和解决的问题实在太多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地一些蚕农开始滋事。

开发区附近一些农民,本来就不喜欢巨石公司在此建厂生产玻纤。那年,凑巧桑叶减产,还有一些蚕宝宝不明不白死亡,影响了蚕农收入。有人就传播玻纤有毒,影响蚕桑质量,还惹得住在附近的人全身发痒。这些不满情绪犹如秋后燃烧的荒草,逐渐蔓延开来,越来越烈。

终于有一天总爆发。几十个人冲进巨石公司办公楼,要找张毓强“算账”。他们在一层大堂上或坐或蹲,或喊或嚷,有的干脆在大堂上打开随手携带的铺盖,准备打“持久战”。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张毓强被堵在楼上办公室,出不了门。

没有办法,首先得息事宁人。张毓强把电话打到市环保局,请他们出面开会,向这些听信传闻的农民做好解疑释惑工作。

市环保局态度不错,立刻安排人出面开质询会。把那些嚷着要算账的农民请到梧桐大酒店,并让有关乡镇街道来人配合做工作。巨石公司赔礼道歉的话,不知说了几箩筐,又由总工程师方贤柏和环保局专家出面,苦口婆心地进行讲解。

那,为什么电影《海港》中说玻纤有毒呢?有人质问。

专家们哭笑不得。年龄稍大的人几乎都看过《海港》,那是一部“文化大革命”时期拍摄的现代京剧片。影片为了表现所谓的阶级斗争,凭空虚构了一种“有毒的玻纤”。各位,各位,那完全是假的呀!

那,真的是什么?农民们又问。

方贤柏耐心地作着解释。玻纤是一种特殊形式的玻璃,直径在9微米以上,根本不会被吸入肺中。只有直径3微米以下类似于石棉纤维之类的丝絮,才有可能吸入。玻纤生产已近60年,世界范围内还没有发现一例职业病。振石公司很早就在石门生产玻纤,石门的工作环境、生产条件比现在差多了,每次体检时,企业领导都特别关注职工的肺部毛病,但20多年来从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如果以后真出现问题,你们巨石公司会赔偿吗?有人紧追不放。

张毓强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定会!如果巨石公司做不到环保生产,我张毓强就把这些玻纤厂统统关掉!

真的吗?这些人将信将疑、似信非信,但终于慢慢散去。一场风波暂告平息。

风波过后,张毓强痛定思痛,深切感受到环保对于企业、对于民心的重要性。他尖锐地提出,不是企业消灭污染,就是污染消灭企业。明确企业“四不”原则:不以污染环境为代价,不以员工安全健康为代价,不以超越法规为代价,不以浪费资源、破坏生态为代价。巨石公司自此建立起严格的环保制度,并投入巨资进行废气、污水和有害物质处理,最早成为全国玻纤行业公认的绿色环保企业。

正当张毓强和巨石高管们想喘口气时,一场猝不及防的风暴铺天盖地而来,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刚刚有点起色的巨石集团犹如一叶扁舟,被抛入惊涛骇浪之中。

金融危机带来的直接影响是,银行收紧银根,贷款指标大大压缩,有的银行甚至只收不贷。全社会生产萎缩,市场疲软,进而影响到各行各业。时任销售副总裁的李秋明在采访中回忆说,那年,巨石集团玻纤销量大减。先是国内市场不行,就寄希望于唐兴华先生的美国公司,拼命给他发货。但很快美国玻纤市场也出现滞销,运过去的产品大量积压在太平洋彼岸。公司全年产销率只有50%。换句话说,生产出来的玻纤只卖出去一半,一半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的,只好堆在仓库里。公司在开发区内租用了十几个仓库,都塞得满满的。但池窑生产又不好停炉,张毓强咬着牙齿坚持不停产。最少时,只剩下4台拉丝机勉强维持运转。员工们主要任务由原来的生产玻纤变成搬移玻纤。但张毓强这人说来也真特别。即使是搬仓库,他也要求员工们认真地搬,把仓库打扫得干干净净,把玻纤码得整整齐齐。明明是无奈之举,但也不能让人感觉出败军之相。

张毓强已如一个站在悬崖边上挣扎的人。谁知突然又来致命一击:巨石公司其他4个联营单位,因上面新政策下达,不能继续联营,必须退出,逐步归还联营资金。逐步归还,说说容易做做难啊!4家投入的真金白银,此刻早已筑成钢铁水泥的厂房,换成重油燃烧的池窑。万一企业倒闭,那些就是废铜烂铁水泥垃圾而已!

那年,巨石集团供应公司总经理、张毓强弟弟张志强成了众矢之的。在时间过去24年后,张志强坐在敞亮的会客室里,穿着一件五颜六色的t恤,悠闲地喝着清茶,向笔者介绍当时那种差点被逼成疯子般的情景。

“我记得蛮清爽的。”这是张志强的口头禅。张志强以“我记得蛮清爽的”这句口头禅开始叙述。彼时,他管原材料供应。公司销售出去的玻纤收不回来钱,应收款高达2.5亿元。账上没有现钱,但他又不能不采购原材料,陆陆续续欠下六七千万元货款。于是只好拆东墙补西墙,拖欠赊账,7个盖子8只瓶,七盖八盖,千方百计维持着原料与产品循环。有的客户没有现金,但有汽车,就拿汽车冲抵货款,最多时,张志强手里集中了100多辆车。他便把这些车转手卖掉,凑成货款,按照轻重缓急还债。数百家供货单位日日夜夜找他,电话都打爆了。

张志强频繁地接听电话,总是赔着笑脸,主动说明,对不起,他要违约了,巨石公司遇到了暂时困难,不是有钱不还,的确是没钱还。请理解,请帮助。共渡难关,共渡难关!客户自然不高兴,但大多数客户也了解市场情况。静下心来想想,的确不是张志强的错。

不过,也有一些小客户经受不住这种没有时日的欠款,便叫上泼皮无赖,试图通过威胁利诱等手段把钱要回去。

邻县有家小企业,见多次催讨无果,便开始威胁:你欠的那些钱,到底给不给?你女儿在哪里上学,你老婆在哪里上班,他们都知道。到时别怪他们不客气啊!

对方不知张志强的底细,进一步威胁道:有种的你出来,在梧桐大酒店门口见一见!

见就见!谁怕谁呀?张志强是个血性汉子,吃软不吃硬。他穿着一身黑衣服,戴着一副墨镜,骑着一辆黑色摩托车就去梧桐大酒店,一路上像一团黑旋风。

谁知,对方远远一看张志强这架势,心急慌忙地撤了。

到1997年年底,公司账面上只剩下几十万元,连发工资都不够。这是张毓强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自1987年任厂长以来,他每月按时足额给员工们发放工资,从不拖欠,并以此为傲。谁晓得,天有不测风云。他张毓强当了10余年企业领导后,却面临发不出工资的窘境。张毓强绝不甘心。他让财务科长徐家康去嘉兴市银行想办法,无论如何要让员工们拿到工资过年。

不少银行表示爱莫能助。徐家康通过熟人,好说歹说,最终贷到了300万元,刚够把职工年终工资发出!张毓强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特意跑到徐家康办公室表扬了他。

走到这一步,张毓强真的觉得已山穷水尽,觉得自己真的有点扛不住了!

到了年三十夜,张毓强还是强打起精神,照样与员工们聚餐过年。但吃的是什么、喝的什么味,张毓强毫无印象,只觉得味同嚼蜡。

隧道的尽头在哪里?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除夕之夜的张毓强,一直反复地问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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