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到底来了。带着丰厚的贺礼。右手边，润珠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左手还搭在一个小宫女的肩上，一步三喘地来了。

“给妹妹道贺。”德妃礼数纹丝不错，一进来就向羽若行礼。羽若连忙跟她行了平礼。又伸出手扶住她。

“姐姐身子不好，何必还讲这些虚礼！倒叫我不安。”德妃为什么生病，羽若心知肚明。但表面上的客套也是做得无可挑剔。

“唉，本该替妹妹好好庆贺，可恨我的身子骨不争气。”

“姐姐有什么旧疾，还是要小心调养才是。否则，长此以往，心衰气虚，难免出个什么纰漏。”

纰漏！德妃何等聪明，她马上听出了羽若的话外之音。丧服是假，可不是天大的纰漏吗？

“是啊，我们到底是赤狄人，在这大乾的后宫，总感觉举步维艰。有心回护母族，却常常力不从心。何况，我到底不是皇族之女，没有妹妹身份显赫，很多事，真是进退两难。”

进退两难！羽若何等通透，她立刻明白了德妃的暗示。看来，姑姑猜的不错。德妃借刀杀人，计谋是不错，可她本是个周全之人，这一次事情却做得多有疏漏，一定是受人指使，急促行事。听她今天所说，这个指使她的人，就是狄王！执行狄王的命令是“回护母族”，任务失败是“力不从心”，狄王和贞妃对太妃的态度大相径庭，所以她 “进退两难”。

羽若不由变了颜色。

德妃也许只是猜测狄王要杀太妃，是一种对四公主，小女儿的保护。可羽若心中明白，狄王是担心自己与姑姑相认，在后宫结成联盟，不听赤狄的摆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这样不顾一切地迫害、滥杀，羽若再次领教了狄王和世子的冷酷残暴。先是母后，再是姑姑。何况，自己也被他们当做替身棋子，置于险境，生死难料。

德妃对于羽若的动容倒是很意外。自己这一番话虽然尽量做到言辞恳切，惹人同情，但也不至于效果如此之好吧。

喜蕙见状，连忙为二人上来换上热茶。端茶给羽若的时候，轻轻地触碰了她的手腕一下，提醒她不要失态。

羽若立刻收拾心境，她决定给德妃开一剂宽心药。

“姐姐说的太对了。不入深宫，便不知身在其中的艰难。许多事，只有事到临头，才知道其中的奥妙。许多事，往往峰回路转，结果总不能尽如人意。就像这一次，太妃竟然同意了我的恳求，让出万年福地，安葬昭安姐姐。看起来，她是答应了我的请求，成全了皇上的心愿，可实际上，她是为自己求了一道护身符。手段不可谓不高啊。”

“护身符？”德妃很是好奇：“难道是指皇上会因此对太妃格外优待吗？”

“不止于此，本来太妃与皇上已经势同水火，这一来，皇上要感念太妃的恩德，优待是必然的。只要太妃愿意，母慈子孝的局面指日可待。更何况，太妃那天说了，自己让出陵址，一定可得昭安皇后在天之灵庇护。如果她出了闪失，昭安皇后岂不成了恩将仇报的恶灵？老太太身强体健地站出来说了这一番话，便是在警告暗处的敌人。杀了她，不止是让皇上难堪，更是给亡去的狄后抹黑，试问天下，有谁敢同时与大乾皇帝、狄王为敌，何况，她本身还是罗金的长公主！”

“我倒是恍惚听说老太妃亲自站出来宣布让出园寝，没想到，她这一番举动，还有这么多深意？”

“她在大乾后宫经营多年，岂能无的放矢。让陵保命，是一种让步，顷刻间扭转局势，足见手段非凡。事已至此，咱们唯有顺势而为，强争不得。只要心向母族，也就足够了。”

羽若明白，德妃借刀杀人，并非出于本意。但她需要向狄王交代，总要有一番令人信服的说辞。于是，她替德妃准备了一番说辞。这对于德妃来说，倒是意外的收获：不是我不尊王命，奈何情势不由人，为了不抹黑狄后，只有收手。

领会了羽若的这层意思，德妃的病立刻好了大半。她凑向羽若，拉起她的手，说：“能得妹妹体谅，真是上天眷顾。如果狄王世子知道咱们在后宫这般亲和，就更好了。”

呵呵。羽若心中冷笑。德妃是希望羽若出面，替她向狄王解释。

“咱们姐妹齐心，所说所做都一般无二，哪怕远在千里之外，父王和世子哥哥也是能明白的。”

啧啧。德妃心中感叹。年纪小小就这样周全，贞妃这是在警告自己，唯有按她的说辞回复狄王，大家才可相安无事。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德妃连声答应：“妹妹处事周全，今后，我还要多向妹妹讨教。就说眼下，不知妹妹用了什么法子，令一直执拗不从的太妃松了口，让出陵址？”

其实，很多人都在好奇。容妃、丽妃来道贺的时候，也都多多少少提到这个问题，都被羽若遮掩过去了。对德妃，她也不想多说，敷衍道：“我不过命好罢了，皇上多次出面，太妃心中早就让步了，只是要一个台阶罢了。”

这完全是睁着眼说瞎话啊，德妃今日真是领教了这个小妮子的本事。但好在，她也受益其中，于是，很明智地放弃了追问，客客气气地起身告辞。回去给狄王写信去了。

德妃走了，喜蕙才进来禀报，黎大人前来献礼道贺。

羽若的心往下一沉。第一次，她感觉自己不想面对黎勋。甚至，有一些扭捏和不安。

黎勋是贞妃的随嫁侍从，虽然被镇帝封了官，但对于公主来说，仍可算作家臣。逢年过节，或遇大事典仪，按规矩，可以进宫请安问候。但羽若以为，黎勋这一次是不该来的。紫兰殿里的红灯还未撤去，羽若端坐在正殿的珠帘后，望着黎勋颀长的身影远远而来。

黎勋进殿，伏身跪拜。羽若一挥手，喜蕙便遣走了殿内的宫女，自己站在殿门口，让黎勋和羽若可以放心说话。这种体贴，本来是主仆间多年形成的默契，可是，今天的羽若却有些埋怨喜蕙。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该对黎勋说些什么。她不想像对待后宫的其他人那样，对黎勋端起面具，说一些虚假之言。可是，难道让她对黎勋诉说昨夜的缠绵，皇上的恩宠？

好在黎勋找了一个好话题：“公主昨日与太妃相认了？”

“是的，我带了姑姑之前送到罗金的凤凰折翼绣图，姑姑见到我，很快就叫出我的乳名。我把罗金战败，自己替嫁的所有经历都跟姑姑说了，德妃伪造广平丧服的事情也对姑姑说了，姑姑一听，便明白了德妃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的招数，又断言这是狄王在背后指使德妃。姑姑也知道，皇上已经没了耐心，自己的陵址是保不住了。与其让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借机陷害，还不如借着我的出现扭转局势，既保全自己的性命，也为我在后宫打开局面。所以，我们聊了许久，商量出这样的结果。姑姑说，广平去后，自己本就心如死灰，这一次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皇上抗争。但是她见到我，听我亲口说了罗金的境遇，便不想死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做。跟这些事比起来，一个葬身之地，并不重要了。”

仿佛怕黎勋问起其他，羽若竹筒倒豆子般说出自己和姑姑相认的过程。其实，那一天姑侄俩是聊了许久，但羽若仍觉得姑姑有太多苦压在心里，自己也有太多话没来得及说。要不是顾忌等在门外的众人，要不是担心外人起疑，那一天，羽若都不想从永安阁出来。

“我想也是，太妃与公主情意深厚，一定能很快相认。”相比羽若说起姑姑的热切和激动，黎勋的态度显得淡然得多：“只不知，太妃认为大王移花接木的计划可妥帖？”

羽若苦笑：“姑姑说，狄后果然死得蹊跷，她亦觉凤冠背后有鬼，只是，到底真凶是何人，她并不知情。显然，凶手心机深沉，做事周密，在这深宫隐藏得很好。至于父王的计划，姑姑听完只叹了一口气说，当年送姑姑进宫时，父王也计划得天衣无缝，姑姑入宫以来也是苦心经营，奈何，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如今这不堪的局面。”说到这里，羽若神情暗淡。

反而是黎勋来好言相劝：“计划虽难，公主开局却是不错。至少你们姑侄相见，太妃已经为公主在后宫打开了局面。”黎勋转身，望着殿外满眼的红灯说：“昨夜，紫兰殿的荣耀传遍了前朝后宫，大家都说，虽然皇上再不立后的话言犹在耳，昭安皇后的丧期也未过，但四公主封后却是十拿九稳了。”

“哪里有他们说的那么轻松。”羽若从黎勋冷冷的口气中感受到压抑和不快。但面对后宫众美滴水不漏，言辞伶俐的她却只吐出这样一句无力之言。

“公主今天的心境想必不错？”黎勋却没有结束这个尴尬话题的意思。

“与姑姑相认，识破狄王的阴谋，阻止德妃的阴谋，我自然是开心的。”

“确实值得开心，何况还有更值得庆贺的事情——公主得皇上恩宠，紫兰殿贺客盈门。”

羽若站起身，甩开挡在面前的珠帘，直直地来到黎勋面前，她开口便压低了声音，却一字一顿，令黎勋清晰入耳：“你从小就知道我的心意，去往赤狄路上的那晚，是你夺门而去。如今，造化弄人，我到底无力抗争，难道就因为这样，你就要对我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这就是你随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