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委屈了。”羽若依旧半倚在凤榻上没有起身：“赶紧起身，喝杯茶吧。”
身后的喜蕙虽有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无申吓了一跳。果真是他！竟然是他！
无申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大喇喇地坐在了羽若的旁边：“如今你身为皇妃，也受得起我这一拜，只不知，今天殿内的人那么多，伺候的太监也有几十个，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的？”
“自然是世子气宇轩昂，令人侧目啊。”羽若语带讥诮，无申不免讪讪。他忽然感觉，眼前的羽若才几个月不见，便有了夺人的气势。不需要什么恶毒的语言，狠辣的行为，却也令人不敢造次。
羽若却不想继续跟他打哑谜，指了指他脚上的鞋说：“到底世子身份尊贵，不舍得委屈了自己。寻常在宫中伺候的太监，俸禄低薄，他们脚底所穿的靴子，都是粗布厚底，这样才耐穿耐磨。但穿起来想必不很舒服。世子自然是穿不惯的。身上的衣服还罢了，脚上的鞋子实在难忍下人们的款式。于是用了细绸薄底，轻便舒适。但那时贵人们的穿着，这样的轻薄底子穿着当差，走在砂石路上，恐怕没有两天就要破了。”
果然洞察入微，心思缜密！无申不由在心中感叹。但他很快便想起了自己的处境，难遏怒火：“就算你聪明，但你何必坏了我的计划。全殿上的人都认定刺客是孤胡人，受楚驳的指使而来，眼看我大事可成，偏你要出这个风头，坏我的好事！”
“可笑，你无非想的是，挑拨楚翎与大乾的关系，令皇上对楚驳宣战。阴山要塞地处赤狄边境，一旦开战，镇帝自然要倚重于你，你好开口求封。何必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在你看来，打仗比出使还要轻松？”
“你一介妇孺，懂得什么！阴山要塞，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否则当初姜乾王也不会将楚翎逼退到阴山外才罢。说是开战，无非在关隘处铸壕对阵，顶多放火放箭。可出使，却需要我踏过关隘，进入楚翎之地。我凭什么为了大乾以身犯险，万一那楚驳兽性大发，我岂不是要有去无回！”
“所以，在你狄世子看来，两国开战也比不上你一人的荣华，你头顶的封号比千百战士的性命还重要。你分明知道楚驳在此时并无进犯之心，仍不敢踏过阴山。你既不甘放弃加官进爵的野心，又不敢直面强敌。”
无申在羽若咄咄逼人的责问声中愤然而起，口不择言：“那又如何？你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言辞，还不是只能屈身替嫁，任我摆布？”
羽若从无申的失态中看到了一丝张狂，也看到了一丝惊慌。毕竟，他以这样尴尬的身份陷于凌云台，难以全身而退。
看到羽若的沉默，无申立刻气焰更盛：“我要告诉你，苏后在我赤狄一切安好，我回去以后，一定告诉她你现在出落得如此出息，宠冠六宫，才貌绝世。她也一定很欣慰。”
那种酸楚、委屈又惶恐的感觉在无申的恐吓中再次袭来。但是，她转头看向殿中画架上的献宝图，立刻有了对抗欺辱的底气。她走到无申面前，抬头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大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母后必须一切安好，否则，我就把今日的献宝图呈现给皇上。让皇上知道，这图上有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太监与赤狄的世子长得一模一样，而世子竟然与刺客同时出现在凌云台，这难道不是一个惊天秘闻吗？除非，你能在后宫找到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小太监，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惜，就算你赤狄手眼通天，能在后宫安插无数的小陆子，也变不出另一个无申来！”
无申这才注意到那副画。当时羽若安排作画的时候，他已然心中忐忑，但他终不相信，这丫头能在几百人中认出自己。以为那不过是一场巧合。谁知她当时就看出了端倪，为自己留下了一着后手。
无申向那副画走去，心中迅速地打着各种盘算。
“你要敢毁画，我现在一声令下，御林军就会冲进来，问你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杀一个不懂规矩的小太监，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无申终于停住脚步，回过身，对羽若一阵阴笑：“娘娘好手段，既然如此，又何必关起殿门，与我费这般口舌。到底，你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咱们要并肩同行。”说完，他靠近羽若，轻佻地揽她的肩膀。
羽若只觉得一阵恶心，闪身回到凤榻上坐稳，神色凛然地对无申说：“我跟你，不是什么同路人。你赤狄把我送来大乾，是为了探明狄后的死因，找到真正的凶手和敌人。而我的姑姑贤太妃如今被人栽赃，身陷险境。即便不为了你们赤狄的任务，我也会全力以赴，破解谜情，给你们一个交代，也还姑姑一个清白。何况，我既已入宫，自然也不甘久居人下，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我也会抓出真凶，以绝后患。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既为狄后报仇，也为我罗金争得一份荣耀。你扣押了我的母后，我也留下了你的罪证，你在赤狄可以恃强凌弱，以兵力威逼罗金，我在后宫也可以谋算布局，借圣宠要挟赤狄。所以，收起你的贪婪和狂妄，眼下，无论泄露我的身份还是让你陷落大乾，都是两败俱伤。所以，我不揭穿你，不是不敢或不能，只是我不愿。既然还有共同的目标，就拿出诚意，我不会再任你摆布，我们只能通力合作。”
无申哑口无言，他仿佛看到，原本捏在手中的纸鸢已经断了线，飞往天边。或许那本就不是一只脆弱的纸鸢，而是已经磨砺出尖爪利喙的雏鹰，振翅而去。他好后悔，自己何必为了确保计划的周密混进宫来，亲自督战，落到如今这般难堪的境地。在这个丫头身上，自己一再轻敌，一再失手。这种挫败令人恼火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