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若望向姑姑，只见她临危不乱，气度不减。心中便有了数。

看来这是丽妃对之前太妃惩处的一次反击。一向标榜自己道缘深厚，命相不凡的丽妃，怎能容忍拆塔的侮辱。但这一次，她未免出手太狠了。谋害先皇后，那是要诛九族的罪名。何况一旦做实，罗金便是与大乾、赤狄两强为敌，顷刻间覆国，也不是没有可能。

羽若只觉后背发凉。她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哪怕只是像容妃那样表明一个立场。但她抬眼看到面沉如水的皇上，知道此时并不是为姑姑求情的好时机。于是，她强压着心中的震惊和怒火，表现出一副克制又识大体的样子，对镇帝说：“皇上，祈福大典还未完成，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都在等着皇上开宴庆贺。此时，不是细辨是非，考察真伪的时候。何况，庆典之上，神台之内，不可有杀戮血腥之事。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妃似乎不宜再留在这里。”

皇上点点头，下旨道：“着御林军送太妃回永安阁，一日三班，看守殿门。”

这就是又将太妃软禁了。然而软禁也比在这凌云台被定罪，甚至被处死强。这是羽若能想到的眼下保护姑姑的唯一办法。

贤太妃一言不发地起身而去。她面若冰霜，没有半句申辩解释，也没有多看羽若一眼。

丽妃将那绣着索魂咒的绡带亲手交给御林军首领常维。之后，祈福大典继续进行，丽妃将九华端端正正摆放在紫玉鎏金台上，将八角水晶罩扣在冠上。璀璨耀眼的九华并没有因为屡经风波而黯然失色，依然在宝蕴殿内大放光芒。接着，国师带着一众小道进殿进香诵经。

皇上的面色稍缓，他亦不希望今日的庆典再生枝节，他更明白，神台内不宜有杀戮血腥之事。但是，这一日，皇上终究心愿落空。

发生了这场意外，直折腾到天色擦黑，皇上才下旨开宴。一道屏风将朝臣与后妃分开，众人围坐在宝蕴殿东西，一边享用宴席，一边观看歌舞杂耍表演。当晚称得上衣冠云集，珠围翠绕，又加之新殿华美，歌舞精彩，真是繁华满目，美不胜收。席间，还安排了几位宫廷画师入殿作画，描绘当晚盛景。

只是，一片繁花似锦下，弥漫在后宫众人中的尴尬气氛却难以消减。众人都难免心中打鼓，暗自猜疑。庆典之后，皇上会如何处置这段深宫恩怨？贤太妃这一次还能顺利脱身吗？后宫之中，波诡云谲，顷刻间便有天翻地覆的可能。谁还有心思参加什么庆典欢宴。除了发现白绡恶咒的丽妃，众人都难免有些左顾右盼，心事重重。

但羽若是个例外。她仿佛真的乐在其中。因为宫宴上，又陆续有王公大臣进献珍宝，很快，在凌云台正殿便被布置得流光溢彩，琳琅满目。羽若看得开心，竟然起意，要画师为皇上画一幅“献宝图”，指明要大乾第一画师丹阳子亲自执笔。又亲自挑了十个面目清秀的太监，各自捧着一样珍宝立于殿前的回廊上，要丹阳子“照着这些人，这些物件儿，这般景致，一笔不错地描画下来。”

皇上倒是颇有趣味地任她安排。但席间，立刻便有了对贞妃的各种微词：“之前求着太妃为她姐姐让出陵址，今日太妃落难，她竟毫不在意。”

“真是个铁石心肠啊。”

“果然此一时彼一时。”

德妃却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贞妃妹妹真是好兴致啊。”便再无他话。今晚，她还有更多计划，对于眼前的这段公案，一时无心插手。

丹阳子很快便完成了“献宝图”，只差一些细节润色。贞妃命人护送他回画房“细细绘制”。仿佛急着看到这副画作，一刻都不想耽误。

终于，宴会进行到尾声，最后一个助兴节目，是来自民间艺人的盘鼓舞。没想到，就在此时，

祸事发生。舞者们把鼓敲得震天，正跳得热闹，忽然，从一面大鼓中伸出一把利刃，持刃之人破鼓而出，直冲着龙座上的镇帝而来。刺客身形伶俐，动作极快，众人还没反映过来，他已经逼近御座。等人们看清情势，殿上一片大乱。惊叫，哭喊，奔逃，推搡，搞得御林军大受牵制。但两名近身侍卫还是举剑挡下了刺客，很快将他制服。

镇帝大喊：“留活口，塞住他的嘴！”于是便有一个侍卫撕了自己的衣襟塞了刺客的嘴。此时，挡在妃嫔面前的屏风早就被人撞倒。后妃大臣也都顾不上忌讳了，全都奔着镇帝的御座而来。毕竟，近前的御林军全都集中在皇上面前，御座前，忽然间乌压压挤了一堆人。混乱间，皇上隔过人群，看到他的贞妃，正避开众人，往刺客面前而去。

“贞妃回来！”皇上一声大喊，众人才注意到，贞妃娘娘正伏在刺客的身前，不知说些什么。

贞妃还没来得及对这呼喊回应，忽然，人群中窜出一个身影，口中大喊：“保护贞妃娘娘！”从殿上抄起一个黄铜灯台，狠狠地砸向刺客的脑袋。顷刻间，脑浆迸裂，血流满地。殿上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女眷们，无不扭头掩面，不忍直视这样的惨况。

羽若也吓了一跳，此时，喜蕙也终于扒开人群，跑到羽若的身边。两人抬头细看，喜蕙一眼认出了这个惨况的制造者——小陆子。黑面阔口，目露寒光。羽若与小陆子不过一面之缘，开始只是觉得眼熟。直到喜蕙小声唤出：“陆公公。” 她顿有醍醐灌顶之感。今天殿上发生的一切，前因后果，都在她脑中一一闪过，眨眼间，她已经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还未等皇上开口问罪。小陆子已经跪倒在地：“皇上恕罪，奴才见这刺客面对贞妃娘娘眼露凶意，手在背后摸索不断，担心他深藏暗器，伤到娘娘，本想砸中他的胳膊，让他无力反抗，不想砸中了脑袋。”

皇上还能说什么呢，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忠勇护主”的小陆子退下，去内侍省领赏。然后亲自走下御座，扶起羽若：“你方才在做什么？怎可以身犯险！害朕担心！”

羽若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刺客被杀以后，她一直别着头，不敢看向死尸。皇上一扶，她便顺势倒在镇帝的怀中。看得后宫众妃心底泛酸：好一个会拿腔作势的贞妃！

“臣妾只是看他衣饰奇特，想上前探个究竟，没想到陆公公护主心切，让他血溅当场。”

被贞妃这样一说，众人才缓过神儿来细看刺客的衣着。连那些胆小的妃嫔宫女也都收起遮面的扇子、袖角，从远处张望起来。

“这是阴山下的孤胡人的装扮。”容妃的父亲大将军田永很快便做出了判断。

“孤胡？不是被楚驳收伏了吗？”大臣们立刻找到了问题的核心。

“可恶！”镇帝震怒：“他先是下国书挑衅，又派刺客暗杀，是欺我大乾无人吗？”

这一句让文臣武将一个个激愤不已：

“臣愿出使楚翎，责问楚驳，为何不知感恩大乾当年宽待，如此恩将仇报！”

“臣愿领兵马，杀出阴山。”

“臣愿修一份天子诏，将楚驳罪行昭告天下。”

……

镇帝阴沉着脸，审视着一个个股肱之臣。仿佛在判断，他们谁是可担大任之人。又仿佛在思考，怎么掌控眼前的局势。

这时，已经退到御座旁的羽若忽然发声，她的声音并不高，音色清脆，可说出的话却如同炸雷般震惊了每个殿内的人：“请皇上立刻离开凌云台，移驾甘露殿，封锁四处宫门，今日到过凌云台的所有人不得擅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