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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 第3卷 宫谋 第6章 妄人

黎勋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挑选自己的出使队伍了。他从吏部调取了六品以下所有在京官员的名册。仔细甄别,一一筛选。要在功名上出身的,才学不能输人,也无氏族倚靠,身世清白。要身强体健的,阴山之外荒蛮苦寒之地,体弱年老之人难以成行。要上司下属风评良好的,有担当的能人,方能共担风雨,互为奥援。

选出几十人后,他又一一面谈。将胆怯畏难之人,贪图安逸之人,观望纠结之人全部剔除,着着实实地选了十四个精干年少的文武之才。其中,以副使四名为首:欧阳儒、左岳华、庞渐、王婴。欧阳儒、左岳华都是科举出身,金榜榜眼。在礼部、户部为官多年,清正廉明。庞渐与王婴却是武将出身,熟知兵法,功夫了得。是京畿铁领校尉。这四人,又各自选了三两个亲信侍从,作为随行。

到了出使之日,皇上亲自备酒宴相送。将旄节、铜符亲自授予黎勋。又赐良马二十匹,颁赏六车,派了八百铁骑护送。皇上的用意明白,以礼服之,以德驯之。却又不失上邦大国气度,要的是对方的臣服和大乾的体面。

表面上,欢送酒宴热闹祥和。但人人心中都悬着一个念头:楚翎世仇,楚驳凶蛮,这一去,吉凶难料,生死未卜。朝中老臣新贵都在嘀咕,虽说为了功名总要奋力一搏,但如此九死一生之事,还是躲得越远越好。于是,亦有忠勇之士诚心钦佩黎勋。

送行的那日,羽若托病未出。她心中一直纳闷,虽说为了在朝中立足,以黎勋的才干,不愁没有其他崭露头角的机会,何以急切至此,选了出使这招险棋!但她几番召见,黎勋都避而不见,她终于明白,黎勋已经有了势在必行之心。她不敢去送他,生怕眼泪落下来,撑不住一个贵妃该有的矜持。生怕往事再重演,她又要与他生死两茫茫。

但镇帝如今,却宠她至极。一天三班太医宣来为她诊脉。汤药、补品不间断地送进紫兰殿。等到羽若日渐好转。皇上又恐她无聊闷坐,想尽法子逗她开心。于是,又下旨,将御花园的活泉水穿过永安阁,引入紫兰殿。泉水淙淙,两岸茵茵,皇上又在泉边为贵妃修建了一座碧音亭。不过月余,引泉、修亭俱已完工。帝妃亭中对弈,水边照影,着实是一段卿卿我我的日子。

碧音亭落成不久,镇帝收到五百里加急,得知黎勋一行,历经各州各府,查看民情,已经到了阴山脚下。本来也就十余日的行程,但既然是出使,绝没有晓行夜宿,日夜赶路的必要。加上各州、府的官员迎来送往,于是走了月余才到。

此时,已是仲秋光景。这也是皇上与黎勋的默契。此时的阴山,已降雪入冬,冰封千里。料想楚驳绝没有凌辱使臣,出兵大乾的勇气。

然而,千算万算,还是得到了一个意外的结局:楚驳不见了。

楚驳不见了。就在黎勋不远千里而来,大乾隆重地派出使臣之际,这厮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阴山外,本无城郭。楚翎人出关以后,入乡随俗,跟土生番族一样,以毛毡为帐篷,饲养牛马,逐草而居。楚驳驻扎的延京,本是水草最丰美的地方。人口稠密,互市繁盛。历来是楚翎人过冬所在。谁料到,当黎勋带着八百多人马跨过阴山的时候,面对的是一片茫茫草原,人迹全无!

收到这样的线报,镇帝感觉事情诡异。难道,这是楚驳的诱敌深入之计?他知道此事开战,对自己绝无好处,于是将使臣队伍引向大漠深处,予以拘禁,作为人质要挟大乾?难道,他得到大乾使臣已到边界的消息,闻风丧胆,避而远之,徐图后计?但不管是怎样,阴山外绝非久留之地,楚驳绝非善类,镇帝连发三道旨意,召黎勋一行回京。

如果黎勋遵从圣旨,立刻折返,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不仅保全了性命,而且远出阴山,敌邦逃遁,这虽然不算非常完满的结局,但也足以向天下人交代。不是大乾畏难畏险,而是楚翎怯懦无力,毕竟我们的使臣已经踏上楚翎之地。而你们的楚王却不敢相见。

朝臣都在暗中跌足,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抢了这功劳。

羽若却在暗自庆幸,万幸如此,黎勋可以全身而退。

但是,黎勋,竟然抗旨了。三道圣旨面前,他竟然上书,要求深入阴山,追寻楚驳。弄清楚翎人消失的原因。这不是找死吗?真是不识好歹!这一次,连羽若也在心中对黎勋怨恨不已。

又过了七日,黎勋传书京城,说明了楚驳消失的原因。那原因在镇帝和朝臣看来,简直闻所未闻。得到消息的朝臣们都忍不住弹冠相庆,这楚翎简直是自寻死路。这楚驳显然自毁前途。大臣们都准备向皇上献如意了:这是天佑大乾,强敌不战而胜,阴山外永无后患。

在羽若看来,黎勋讲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一个狂妄之人的故事:老王楚夔死后,楚驳打败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夺取了王位,一统楚翎之族。又收伏了周边一众番族。在阴山外声势显赫,无人能敌。他的两个哥哥逃往漠北深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寻机将楚驳的爱妾掳掠而去。这位爱妾,名唤水裳,据说是阴山下第一美人儿。楚驳本来已经准备放两个兄长一马,任他们远走。转头却发现爱妾失踪。他怒不可遏,气急败坏。不管不顾地率领全族,往大漠深处去追杀两个兄长,营救水裳去了。

几乎所有人从楚驳的故事里,听到的都是鲁莽冲动,胸无城府。唯有羽若细细琢磨着这个故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个楚驳,能为了自己的爱妾不顾一切,倾尽全力,除了勇气和担当,他还需要一颗怎样爱得狂热的心!而他的那位爱妾水裳,身受这样一位枭雄之爱,也因此被仇敌觊觎,真不知是一种幸或不幸?

“皇上,如若臣妾被人掳走,您可会千里追寻臣妾而去?”羽若嘴上说得像一句玩笑,但眼睛里闪烁着无尽的希翼。

镇帝笑着拥她入怀,给她一个天下最温暖有力的拥抱:“自然会,最要紧的是,朕绝不会让人掳走自己的爱妃。”

花好月圆,恩深爱重,就在眼前。

黎勋探知了楚驳的去向,终于决定返回京城。毕竟,这属于楚翎内乱,大乾不便贸然介入。回京的路,他走得很急,仿佛懒得在路上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也幸亏,他走得这样急。还未到京城,他就得到一个可怕的消息:贵妃毒杀自幼丧母的三皇子,已被皇上幽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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