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倒还是那副淡定超然的神态，她起身说：“所以，这东西不应该是先皇后生前放置进去的，否则，皇后经常佩戴凤冠，早就该有所察觉了。如此看来，藏这东西的人也不是为了诅咒先皇后。只怕是，为了构陷他人。”

这话说得明白。但丽妃却红着脸抢辩：“只凭贵妃一句感受，也不能就这样妄下论断吧。”

羽若刚要开口分辨，黎勋却已经抢了先：“丽妃娘娘说得有理。所以，臣昨晚走访了几位在京中服役的罗金旧人，万幸找到一位老巫医，让他们仔细看了这白绡上的咒语。之后，我回藏书馆，查看了前朝游侠所著的西南志，验证了老巫医的说法。原来，这咒语绣得也有问题。”

“怎么？难道，这上面绣的，不是夺魂咒吗？”丽妃咄咄逼人，显然，她很确信这白绡上的恶咒内容。毕竟，这种东西并不难考究。何况，当日也是国师亲自指认。说完，她扫了站在殿前的国师一眼。

国师走上前，向皇上担保道：“贫道为了修行，遍访名山，游历天下，曾在罗金西南处，遇到一众巫医，对他们所用的符咒、巫术非常熟悉。这确实是一道极其恶毒的夺魂咒。且上面还有先皇后的生辰八字。其恶毒用意，一望可知。”

黎勋仍旧气定神闲：“咒语是不错，生辰八字也是先皇后的。可国师请看，这咒语连写七次，每一次前面都有一小串一模一样的字符，这串字符的意思，国师可明白？”

国师匆匆扫了白绡一眼，傲然答道：“符咒写七次，也是那些巫术的常例。有什么稀奇，本道常见那群巫医以此害人，一眼便可认准这东西的出处。至于那串番邦异族的字符，贫道虽不认得，但既然与夺魂咒写在一起，估摸着也是不堪入目之词。”

“国师说得不错，”黎勋抓住了他话里的纰漏，接着说：“这些文字，用意恶毒，不堪入目。可是臣为了查明白绡案的真相，不得不一字一字地请老巫医解释给我听，这一听才知道，这一小串字符的意思却着实有趣！”

“放肆！”丽妃站起身，指着黎勋大骂：“这是何等大逆不道，阴险恶毒的行径，你竟然敢用有趣二字来形容！”

但是，皇上似乎已经觉察到什么。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爱妃稍安勿躁，且听黎卿解释。”

丽妃的指责并没有影响黎勋，他嘴角噙着笑，朗声道：“有趣的是，这一串字符是意思是：‘毒咒如下’，没想到，施用这夺魂咒的人，反而还骂起自己恶毒来。”

“这就怪了，”羽若接话：“通常来说，施咒施蛊之人，无论用的什么器物药品，驱的什么邪灵鬼怪，都会自尊为大道，彰显其法力。所用自称不是‘圣’，就是 ‘仙’，咒符通常被称为 ‘灵咒’，‘如意符’，‘遂心术’，怎会自称‘毒咒’，自认罪行？显然，此人并非惯使咒语害人的巫人，而是受命，写出自己曾经见过或学过的咒语。且他很有可能并不知道这咒语的用途，所以如此，用旁人的口气表述一番。若真是来自罗金的太妃所为，应该不至于出此纰漏，至少，为了咒语灵验，也会找一个真的巫人来吧。”

殿内忽然响起银铃般的笑声。是德妃。虽然显得不合时宜，但殿内的人细想此事，立刻明白这是一桩作假栽赃的笑话儿。所以，不仅没人责怪德妃突兀，还不断有人跟着笑起来。

皇上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猜想，黎勋还有下文。

“贵妃娘娘所言极是，臣也是做这般猜想。想来这京城中，懂这符文的罗金故人也没几个。我少不了请了御林军连夜帮我追查，查来查去，就在今早，发现一个老巫医的儿子最近忽然发了一笔横财，远下江南买房置地去了。他父亲虽为巫医，但年轻时犯了人命官司，被判入狱。出狱后自愧罪孽深重，并没有让儿子继承祖业。反而让他儿子读书入仕。但他儿子从小耳濡目染，对那些恶毒之术了然于心。如今，若想知道是谁收买了这个巫医之子，又以何种借口诓骗他写下咒语，只要往江南追查他离京后的下落便是了。”

黎勋虽说得客气。但殿内的人都听明白了。如今这情势，追查与否并不重要了。是谁发现了白绡？是谁与太妃有仇？是谁在借题发挥？大家心中都已有数。现在就要看皇上如何定夺了。

这一刻，国师与丽妃的脸色铁青！没想到，精心设计的局，变成了一场闹剧。本想将太妃一举扳倒，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新晋的贵妃娘娘，更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从此，是防范，是拉拢，是敌对，是结盟，对于贵妃，妃嫔们都需用心作出自己的选择了。

这一刻，殿外的大臣们都在议论纷纷。没想到黎勋的手段过人，目光如炬，没想到看似无法破解的案情在他手中峰回路转，看来，今后朝中的局面都会因他而发生改变。从此，是攀附，是打压，是借力，是提携，对于这位新贵，大臣们都开始认真做着自己的打算了。

这一刻，皇上细细打量着众人。他发觉，在这皇城之中，所有人都在演戏。而且是专门为了演给他看。虽然地位至高无上，他要想透过层层迷雾，揭开张张面具看到真相，是何其不易。想到这里，他的面色愈发阴沉。

这一刻，只有德妃脸上还挂着戏谑的笑容。她轻盈起身，来到御座面前：“皇上，精明如丽妃，也有被人骗了的时候。博学如国师，也有看走了眼的时候。才闹出这么一桩笑话儿。好在，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恶咒，先皇后也不曾身受其害。好在，那白绡上的符字，还自责恶毒，想来凌云台内的神明也不忍心降罪。”

羽若心中冷笑。德妃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刚才是她先笑出声，现在又三言两语把丽妃构陷太妃的行为说成一桩“笑话儿“。欲扬先抑，举重若轻。几句话就令殿内山雨欲来的氛围消解了大半。同时，她也提醒皇上，此事再查下去，会是无尽的纠葛麻烦，朝堂上，也会引起对皇上尊道崇神，修建凌云台这些作为的质疑。这，显然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

德妃说完这一番话后，皇上沉吟半晌，终于作出了处置：

“丽妃，扰乱后宫，破坏庆典，不敬神明，德行有亏。于逍遥阁内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皇上的责罚并不重，但“不敬神明”四个字对于自我标榜道缘深厚的丽妃来说是最大的羞辱。

国师勉强维持着淡然的神态。毕竟，他本就是靠这种做派混迹于朝堂的。

“国师之前屡次恳求，让朕放你进山修行，朕听闻蓬莱昆仑常有仙圣出没，奇花异果，食之不老。奇珍异兽，尽有灵通。国师不妨前去探访，褪尽凡心俗欲，忘却世事繁杂，方能修得大道。据说，成正果之人可呼风唤雨，日行千里。只愿国师修成而归，传道天下！”皇上的处置也显得云淡风舒，似乎只是完成国师的夙愿，送他去仙山远游。但这个“修成而归”的约定，却仿佛一道禁令，若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便再也不需归来。

皇上发落完，立刻起身离开。仿佛再也不愿留在宝蕴殿。

而随后，甘露殿内就传出皇上口谕，特命黎勋于在京的六品以下官员中挑选副使四名，随从十人，于下月出使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