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吹箫

就听得二师父道：“哪里话，师妹我不是看你来了吗？”那叫小蝶的女子斯斯艾艾地道：“二师哥，谢谢你心里还记挂着我。”二师父道：“师妹太客气了，二师哥只不过一段时间没来看你，怎么一下子生分起来了？”

那师妹细声细气地道：“二师哥，是你躲着我，我不生病你会来看我吗？”二师父没有吭声，半天才尴尬地笑道：“师妹，我原本就不知你生病，我这不是来了吗？我是要出远门来给你打一声招呼来了。”

“二师哥，你要去哪里？”那女子突地惊道：“你在桃源不是好好的吗？出了什么事啦？”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那女子要挣扎着下床，就听得二师父道“师妹，你干什么？你不要起来，这样会伤风的。”

那女子似乎太嬴弱了，一下子又重重地倒在了床上，剧烈地咳嗽起来。两个人不在说话，相互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听那女子轻声道：“二师哥，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是任何人都不能阻拦的，我不拦你，你走之前我只求你一件事，我…我…我想你把我们…我们的事办了，爹爹已经同意了，这样你再走多远我就能名正言顺地等着你了。”那女子吞吞吐吐的，似乎忸怩到了极点。

魏青觉得心神一荡，就听到二师父极是尴尬地呵呵地笑道：“师妹，你千万不要这么想。这件事…这件事……我早就给你说清楚了。师哥一直把小蝶当最亲、最亲的妹妹看，心中再无其它想法。”

“二师哥！你……”魏青听到那叫小蝶的女子又大声咳嗽起来，边咳边嘶嘶地笑起来，那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惨，让人不忍再听，那关人杰惊道：“师妹…师妹……”后面的话却怎么也接不下去。魏青还不甚了解男女之情，只是觉得二师父如此惹他师妹伤心难过，很是不应该，心里奇怪极了暗道二师父的师妹对他如此好，要他办一件事，他却为什么要对他的师妹推三阻四，这件事难道很难办莫！

半天才只听见二师父又道：“师妹…师妹…不是这样的，师哥知道你是一个好女子，只是师哥无富消受。”那二师父叹了一口气道：“师妹，师哥就是一个亡命天涯的命，你…你还是找个人好好过日子。我大哥三弟他们都没有娶，我怎么能做赶在他们前面？再说了我们今日一别就不知几日能见，或许今生都不能再见了，我这不是害你吗？关人杰做不出这等龌龊自私之事！”最后这句话倒说得慷慨激昂。

魏青听到这里，心里恍然大悟，原来二师父是要断了他师妹的念头，这应该是对他师妹好，倒不是对那个叫小蝶的女子无情了。只是二师父忒悲观了些，他们即使送我们去临安，最多一年半载就回来了，干么要弄得生离死别似的，想不到我和柔儿害了二师父和他师妹不能在一起。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二师父他们不送我们，本想推门进去对二师父说不要他们送，自己和柔儿自己可以走，但一想到二师父那脾气终是不敢。

“二师哥，那驼子明明不愿结婚，一生只沉醉在他的枪棒之上。你干么偏偏要学他？难道我们十余年的师兄妹的感情，还抵不上一个驼子在你心目中的重量？”那叫小蝶的女孩本是一个斯文的女子，此时显然怒极，竟然不管不顾地尖叫了起来。

“师妹，我不许你这样诋毁我大哥！我大哥重情重义，是真英雄真豪杰，他待我和三弟如同亲兄弟一般，从没有一己之私。我关人杰这一生铁了心跟着他，至死都是无怨无悔，请你不要再说了。”关人杰的口气明显有些不高兴起来了。

只听得那叫小蝶的女子声音突然异常平静了下来，她道：“对不起，二师哥，我是气昏了头，不该把气撒在刘大哥身上。只是你以为你这样做就是对小蝶好吗？可是小蝶今生心早系在二师哥身上，雷打不动。你认为我小蝶心里除了你二师哥，还能容得下别人吗？你知不知道小蝶的心眼好小、好小……”说到后面那声音里有一种让人肝肠寸断的感染力，让人魂飞魄散。

魏青再也忍不住了，他几步跨出屋子，一把掀开屋子的门，对屋子里的两个人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二…二师父，我不要你们送了，我和柔儿自己会走。你还是…还是和你…师妹在一起吧！”

那关人杰勃然大怒，他对魏青吼道：“屁大点孩子你知道什么，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快滚出去！”那女子伸手抓住关人杰的手臂，柔声道：“师哥，你干么对一个孩子大呼小叫的。”扭过头泪水盈盈地看着魏青道：“你就是师哥要送的人吗？谢谢你小兄弟！”魏青轻轻点点头，他觉得那叫小蝶的女子真的好美。虽然精神萎靡了一点，可是真的像用笔绘画出来似的，让人心醉神驰。

那小蝶伸出手来，示意魏青坐下，柔声道：“小哥儿，你们要去哪里？为什么一定要我师哥送，是有人要害你们吗？”魏青担心地看了看二师父的脸色，觉得那女子的问话实在是三言两语不能说清楚。就嗫嚅着道：“是…是…也不是……”

那关人杰打断魏青的话道：“师妹，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你好好养病，说不定最多半年我们就回来了。回来时，我再来看你。”边说边给魏青使了一个眼色，拉着魏青走了出来。魏青走到门边，忍不住回头望了那女子一眼，见那女子眼泪汪汪的，说不出的伤心绝望，心里猛地一疼，就如刀扎一般。

关人杰和魏青至晚方回，那安馨柔一直坐在那大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听到马蹄声飞一样直奔骏马而来。那刘妈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着，边追边叫：“安小姐，安小姐，你慢一点。”可是安馨柔充耳不闻，几步飞奔到马前，拉着刚下马的魏青的手，竟不顾二师父关人杰就在眼前嘤嘤地哭了起来。

魏青惊道：“柔儿，你这是怎么了？”那安馨柔边哭边道：“青哥哥，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早点回来？害得我担心死了，青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柔儿了？”安馨柔情急之下真情流露，弄得魏青怪不好意思起来。二师父关人杰和刘妈相视一笑，摆了摆头，魏青觉得那脸更加火烧火燎起来。

过了两天，桃源三杰遣散家丁仆人，把一些家财与众人分了。平日里三人在家仆之中，威望极高，家仆们依赖他们生活惯了。这日见主人要离开桃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众人都哭哭啼啼的，不愿离去。那三人也是凄怆难禁，料定今日一离故土，前途茫茫，归期无望。不过，三人都是英雄豪杰，此念不过一闪而过。依旧领了几个健卒，骑着马护着一辆马车，为了谨慎起见，绕道一路逶迤向临安行来。

过了十多天，渐渐地进入了镇江境内。这天夜里在一家客栈里歇了，晚饭后各自安歇。却说几个人正迷迷糊糊地将要入睡，门外突然响起了洞箫吹奏之声。那箫声婉转，透着一股凄凉之意，就像一个女子坐在窗前，蹙着一对愁眉，对着漫漫的长夜倾述着心中的祈望。

魏青本是性情中人，年纪虽不甚大，对箫中的意境不是很理解，却能引起他强烈的共鸣。他翻身下床，还没到窗前，就见月光下立了一个小人儿，看背影正是安馨柔，魏青惊讶地小声道：“柔儿妹妹，你还没睡吗？”

那安馨柔回过头来，冲魏青展颜一笑，答所非问地轻声道：“是二师父在吹箫，二师父吹的是汉代名曲《有所思》。”魏青心里一惊，难道是二师父在想他师妹小蝶？心里不由一疼，暗道二师父表面上虽然对他师妹绝情，其实，心里还是很思念他师妹的，只是二师父干么要这样，心里着实不懂。

安馨柔突然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魏青惊道：“柔儿妹妹，你怎么啦？不舒服吗？”安馨柔轻轻地摇摇头，细声细气地道：“二师父的箫声让我想起爹爹和娘，还有花姑姑。”魏青心里顿时一片惨然，心中暗道柔儿妹妹心肠真好，她那么惧怕花姑姑，却还能记挂花姑姑，真是不易。

那日他和二师父出来，正巧碰上二师父的师父。他师父再三挽留，二人吃了饭才回来了，二师父是怎么想的魏青一直不清楚也不敢问。此时见安馨柔一下子就说出了曲名，又想起安馨柔说过她娘葬花之事，脑海里立时就浮现出秦琪那双泪珠盈盈的大眼睛，心中暗道安馨柔娘年轻时肯定是一位多才多艺的绝色女子，一把年纪负了伤还那么美，怪不得他爹爹是一代大豪，会那么听她娘亲的话，一定是爱煞她娘了。

就在这时突听得安馨柔合着那箫声轻声地唱起歌来：“相见时难别亦难……”魏青吓了一跳，本想阻止安馨柔的。不过马上就觉得李商隐的《无题》配着那箫声，有一种想想不到的妙处。就像一只无形的小手一下子就揪住了魏青的心，轻轻拉扯让他的心隐隐发痛，让他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就迷迷糊糊了。安馨柔声音清脆悦耳，有一股动人心弦的感召力，魏青觉得自己的心都让安馨柔给唱酥了，一曲终了魏青整个人都痴了。

突听得二师父关人杰在外面大声叫道：“两个小鬼头，给老子滚出来。”两个小孩不敢在躲，携手打开门出去。只见那邸店的院子里洒满了清凉如水的月光，有一勾弯月正挂在湛蓝的夜空。可能是夜太深了，四下里一片寂静，徐徐的夜风带来了花草浓郁的香味，二师父关人杰正坐在院子中央的石墩上专注地握着一只萧，笑眯眯地看着两人。

突听得关人杰赞道：“柔儿，是谁教你唱歌的？唱得这么好听。竟然跟得准二师父的音准，难道你通晓乐理？”安馨柔嗯了一声，细声细气地道：“二师父，你能让我吹吹你的萧吗？”

“你会吹箫？”关人杰更加惊异了。魏青自从那次和关人杰出去后，心里一直对二师父关人杰十分敬佩，觉得二师父能抛开儿女之情，那么忠于大师父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此时见那关人杰那箫的确吹得人丧魂落魄的，心道怪不得他师妹那么爱他，二师父如此多才多艺的确很招女人喜欢，就见那安馨柔点头道：“跟我娘学过。”

“那就吹给二师父听听。”关人杰心里诧异疑惑地把箫递给安馨柔，安馨柔接过箫，试着吹了吹，笑眯眯地对关人杰道：“二师父你这管箫的音质不错，是一把好箫。”关人杰兴趣更隆呵呵地笑起来，安馨柔嫣然一笑，把嘴凑到箫口轻轻吹起来，院子又弥漫起了凄凉的箫声。

但安馨柔和二师父吹的不同，魏青从那悠扬的箫声之中，似乎感受到了春天里鸟语花香的江南，还有碧波荡漾的湖水，湖边的垂柳；星星点点的渔船……那意境说不出的美妙，魏青的灵魂也跟着那弦乐飞驰，到了一种让人癫狂的境地。连刘驼背和张通都被惊动了，披衣倚在门口静静地听安馨柔吹箫。

一曲毕所有的人都醉了，关人杰变得万分激动，他惊叹道：“《春江花月夜》！柔儿，你会吹《春江花月夜》！小小年纪，有如此才能，难得！难得！将来…”本想说将来前途无量。但又想起那吹拉弹唱之人，不过是下九流的角色，在说在那个时代，一个女子哪怕是聪明绝顶，能干上天又有何作为？就忍住不说。不过自此以后，对他兄妹二人是另眼相待，关爱备至。

关人杰如此惊叹，刘驼子和张通都大为惊异。原来这关人杰恃才自傲，不但武功好声乐也是他一绝，除了他桃源三兄弟，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今晚对一个小姑娘如此大加赞赏，的确让刘张二人惊异无比。魏青见二师父赞美安馨柔，心中如饮甘露，顿时觉得无限荣光。

第二天在马车内，安馨柔掏出关人杰送给她的箫，对魏青道：“青哥哥，我教你学吹箫吧！”

魏青天生就对音乐有兴趣，昨晚让安，关二人一吹，感觉世间美妙无比的事，都藏在这小小竹管之中，真是让人陶醉。很想让柔儿给他吹奏一曲，又不知如何开口。见柔儿要他学吹箫，真是让他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洞箫，见上面有些小孔，心道这些美妙无比的声音就是从这些小孔里发出来的吗？真是不可思议。

柔儿见他发呆，就凑过来给他讲解乐理，教他如何发音，如何吹奏。魏青本来心思细腻，头脑聪明，柔儿边讲他就暗暗记住，就这样演练了几次，魏青真还能吹出几个音符。

魏青简直是乐不可支，心想自己要是好好练习，这美妙无比的仙乐就能从自己的口腔之中吹奏出来，那简直就是妙不可言。自从后，一腔心思全在那洞箫之上，连吃饭睡觉也想着。那安馨柔本来就极其佩服这个哥哥，见他愿学，恨不得倾囊相授，从此后两人耳鬓厮磨，感情与日俱增。

两人天天嬉笑打闹，觉得那漫漫的旅途一点也不为苦，倒是生怕一下子就到了临安，两人倒不知怎么办了。魏青心里知道，自己始终有一日是要和安馨柔分开的，只是离临安还远，不肯面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