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我们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来自一颗爆炸的恒星,在这里,死亡不是终结,而是重生。”她觉得很好,把它记录下来。
米苏是个奇怪的女人,她的生命历程总是被人推着走,稀里糊涂里喜欢上一个男的,又稀里糊涂地怀了孕,事情朝着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
生命并不像她想象得那么神圣,“偶然”两个字轻微伤害了她。她想,将来有一天,她该如何跟小盼谈起“我从哪里来”这一话题呢?看着摇篮里3个月大的幼女,她似乎总在酣睡,她什么都不懂,现在还不能提出任何问题,她是那样乖,躺在摇篮里均匀地呼吸着下午微甜的空气,让米苏看着都觉得幸福。这小家伙皮肤嫩得好像豆腐一样,白嫩润滑,一碰一颤,真是太喜人了!
虽然盼盼还不会玩玩具,但盼盼屋里的洋娃娃已经堆成山了。其中有一个名叫“珍妮”的娃娃米苏最喜欢,她是一个会闭眼睛的洋娃娃,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米苏就觉得娃娃睡着了,跟她家宝宝一样。米苏喜爱宝宝简直入了迷,整日看着那宝宝,怎么看也看不腻。
家里的环境是舒适洁净的,因为宝宝的缘故,家里用了两个保姆,都是年轻力壮的女人,一个叫向秀,一个叫丽丽。她俩非常能干,不仅带孩子,还把家里搞得窗明几净。她俩也是有分工合作的,向秀整理房间、买菜做饭多一些,丽丽个儿小,手脚柔嫩,她主要负责照顾宝宝。
家里人手够了,其实也不需要米苏这个妈妈亲手做什么,她只要每天看着宝宝发会儿呆就够了。但她本人并不这么想,她迷恋孩子迷恋到疯狂的地步,有时半夜醒来也要到保姆房去找孩子,把孩子抱回到自己的卧房里来睡。为这事,顾克刚跟她急了好多回,他说:
“那些保姆,雇她们来就是来看孩子的,你这样整天把孩子抱来抱去,孩子就不习惯跟她们睡了。”
“不习惯就不习惯,孩子是我的,就应该跟我睡。”
“那你还雇那些保姆干什么?让她们白拿钱啊?”
“你怎么那么小气?一看你就是个临时工。”
“喂,小姐,说话请注意点,我现在已经不是临时工了。”
“那你是什么?”
“正式职工,科组长。”
“那有什么区别吗?我真搞不懂你怎么那么在乎这个,什么正式工、临时工,在我眼里没什么区别。”
“是啊,你是个高傲的小姐,一个大医生,你看得起什么呀?什么东西在你眼里都不过是一堆狗屎。别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得到的东西,你只需呶呶嘴就能得到。你活得太容易了,太安逸了,你永远理解不了我们这种人。”
米苏说:“你只知道削尖脑袋往上爬,你活得就像一条狗一样。我讨厌你!”
“讨厌我是吧?讨厌我是吧!我还偏就不信这个邪了!”
他说着话,就开始用手推米苏。米苏用惊愕的眼睛看着他,他不理,动手脱她的睡衣裤,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将强壮的身子压了上去,他一言不发,动作爽利,任凭米苏挣扎、扭摆、跃动,他不管,他不理,他就是要跟她做爱,已经久未做这件事,两个人都有些生疏,感觉上就像“强奸”一样,非常生硬。
事毕,米苏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了一样。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怎样?没意思又怎样?反正我干了,我干了一个男人应该干的事,我是你丈夫,我这样做有错吗?你总不会觉得我在强奸你吧?”
“没想到你这人就是个流氓!”
“我不是流氓,我就是一个丈夫。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个坏蛋,但首先你得想想自己有多可恨。”
……
两人就这样一句来、一句去吵了一整夜。这天米苏其实是想跟刚子商量另一件事,这一吵,倒把正事给吵忘了。忘了就忘了吧,这会儿她也懒得再跟丈夫商量什么,一切随它去,自己决定了,就算最后决定。
丈夫吵完架,翻身睡去。米苏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拉开一点窗帘朝外面看了一下,天已经微微亮了。她轻手轻脚起来,把宝宝抱到保姆房,交给保姆看管,然后回到卧室沐浴更衣,准备去办一件大事。
米苏的“大事”是要去院办辞职。这件事她想了很久,这一晚终于下了决心。她想,既然刚子不尊重她的感情,她也就没必要前怕狼后怕虎的了。她想辞掉医院里的职务,专心回家带孩子。生了孩子之后,她越来越讨厌上班了。每天早上七点,都得准时起床,不管是一夜没睡刚合眼,还是夜里因孩子哭闹起来两三回,只要闹钟一响,她都得挣扎着爬起来,刷牙洗脸穿好衣服准备上班。她越来越厌倦这一切。
她父亲就是院长,米苏深知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她辞职的,但她就是想要辞职,像是中了邪,一门心思就是想这个,别的什么也不想,父母的感受也不想,上了五年医学院的辛苦也不想,总之,就是什么都不要了,对领导说一句“我不想干了”,转身回家。
米苏决定找副院长胡宽谈辞职的事。她知道胡宽跟顾克刚关系很好,还知道副院长跟父亲不是太要好,两人意见总有分歧,属于明争暗斗那种。
米苏一大早来到胡宽的办公室,胡宽还没有来,小办事员在收拾房间,用一块巨大的蓝抹布在擦桌子,他不认识米苏,见米苏进来连招呼都不打。米苏很安静地坐在门口那张黑皮沙发上,沙发很大,显得她人更加瘦小。她不说话,其实她心里有一肚子话要说。胡宽夹着一个大公文包进来,看见米苏,吓了一跳,以为她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米苏开门见山地说,“就是我想辞职,不当医生了。”
“不当医生了?那你想去干什么?”
“当个妈妈。”
“可你已经是个妈妈了。孩子很快会长大,女人还是要有一份属于自己的职业。”
“胡宽,这件事你必须帮我,不然,我会把你跟刚子一起做的那些交易告诉我父亲。”
“我跟刚子的交易?谁告诉你的?”
“别问了,你答应都我办辞职的事,我就不过问你们的事。”
就这样,米苏通过胡宽,顺利地把辞职的事办下来。父亲知道了,自然是跟她大吵一场。不过吵归吵,闹归闹,见女儿铁了心,也只好随她去。
孩子大一点,就能跟米苏一块儿玩小火车了。米苏不上班,天天陪在孩子身边,跟她一起玩,一起笑,甚至一起哭。米苏常跟小盼盼讲起这列小火车的事。
盼盼眼睛瞪得圆圆的,断断续续听她说着呓语般的故事。孩子听不大懂,孩子只是觉得好奇,妈妈为什么这么喜欢讲这列火车的故事。盼盼已经两岁半了,小脸儿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掐一下可以滴出水来,可爱之极。她已经学会到处跑了,像个爱蹦爱跳的兔子,喜欢到操场上去找小朋友玩儿,跟男孩子一起疯跑。跑热了之后,额前的头发紧贴在额头上,看上去像个画里的小人儿,好玩得要命。
顾盼盼是米苏的命根子,自从有了顾盼盼,她眼里就没别人了,整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看,有时把孩子都看毛了。孩子的姥姥、姥爷都很反对米苏这样,说她注意力应该转移转移,总这样下去,人的精神会出问题。
“你不能老这样……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你病了,那孩子怎么办?我怎么办……”刚子尽量把话说得婉转,其实他心里已经把米苏看成一个病人。她太像病人了。
她走路越来越轻,经常喃喃自语。她有时叫自己的名字,像是在叫别人。她对着小火车微笑。看那件玩具一看就是几小时,不喝水,也不吃任何东西,一动不动。她说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里面有一个微小的世界,人是小小的人,车是小小的车,比例跟盼盼的身高差不多。“我希望我的盼盼永远不要长大,永远做我的小娃娃。”
米苏说话的样子让顾克刚感到害怕。她神情游移,嘴巴微张,浅红色的嘴唇吐出一连串语焉不详的句子。生完孩子之后,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不是因为用心太专才导致精神出现问题的?刚子没有多少学问,但这样浅显的问题也时常在他脑海里打转。他跟着胡宽一起搞工程,赚了钱,也买了一辆小轿车,从医院大门口进进出出,挺神气的,但米苏对他的“进步”不屑一顾,看见了也装没看见,这让刚子心里很不爽。
他只有开着车去找史湘云倾诉,像个孩子似的。他婚姻搞不好,跟史湘云的关系倒是逐渐稳定下来。他每次去,看见她不是打游戏就是无聊地跟不认识的网友瞎聊,一见他来,就把电脑的翻盖一合,撑着双臂跑过来搂他脖子,叫他“亲爱的”,跟他没完没了地撒着娇。
“你瘦了。”她说,“我去切点水果来给你吃!”
“我不吃水果。”他说。
“西瓜啊。”
“不吃西瓜。”
“那你想吃什么?”
他一把将她抱过来,用嘴堵住她的嘴,用行动证明“想吃什么”。他是急切的,火爆的,没有什么耐心的。在家中压抑太久,他憋了一肚子火,有邪火也有欲火,都不知道往哪儿撒,这个娇滴滴的小人儿正好成了他的发泄对象。他抓住她的胳膊并用腿在抵住她,猛亲她的脖子和胸口。
史湘云啧怪道:“干嘛呀?每次来了都这样!”
顾克刚说:“被米苏逼的啊!”
“你说什么……没听清楚。”
“没什么没什么。”
他们继续接吻亲热,很融合,没有一点儿别扭的地方。他抱着史湘云的身体就在想另一个女人,他想,为什么米苏没有这种激情呢?是因为宝宝在身边她放不开吗?还是因为她已厌倦了这些事,变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女人?
这样想着两个人就继续躺倒到床上去亲热。要说史湘云对他可真好,生意上的事再忙,只要他顾克刚一来,她就什么都可以放下。整个下午,她开着手机躺在床上,一边陪他说话,一边接听主管的电话,“遥控指挥”生意上的一些事。
刚子觉得史湘云这种时候是最可爱的,她在床上是那么地“娇”,拿起电话来又是那么地“硬”,她身上好像安了一个开关,忽儿变成个女老板,忽儿又变成个百依百顺的情人。顾克刚当真考虑起跟米苏离婚的事来。离婚的事常常像个水泡似的,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他跟史湘云缠绵的时候,满脑里想的都是米苏。痛下决心,这一回,这一回一定跟她张开嘴说离婚的事。
这样想着,就感觉内心平衡许多。下午的光线半明半暗,乳白色的窗帘被微风吹着,软软地浮动。他俩躺在窗帘底下,时儿能看见蓝天的一角,时儿又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对方的脸。他用手抚摸她,男欢女爱,他们都很熟练,相互感觉着对方的气息,除非了喜欢,还是喜欢。
还有下午清凉的空气。亲密过后的一支烟。断线似的若有若无的音乐。楼下小贩的叫卖声。这些都像画儿一样美。刚子突然打破宁静开口说话。他说:
“湘云,我决定了。”
“你能决定什么呀?”
“这一回,我真的决定了。”
“回去跟她离婚?”
“嗯。”
史湘云高兴得跳了起来。“真的啊?你没骗我?刚子,你实在是太可爱了!”说着便抱起他的头在他脸上乱吻一气。他们在床上滚来滚去,高兴得不行。终于可以在一起了。终于可以成夫妻了。终于可以不再偷偷摸摸了。这些想法在两个人脑海里滚来滚去,就像他们的身体,爱了还想爱,一遍遍,将床上的物件丢来丢去。羽毛枕头、软缎靠垫、蕾丝胸衣、透明睡裙统统掉到床下去了,他们也不管。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只顾将自己的身子糅进对方的身子里去,皮肤紧贴着皮肤,恨不得好成一个人。
一想到跟米苏的压抑关系就要结束了,刚子心里格外轻松。他可不想两人这么别别扭扭过一辈子,这样委屈了米苏,也委屈了自己。他想回去跟她说清楚,彼此放一条生路。
2、
在丈夫不在家的这几个小时里,米苏听到一个消息,这个消息使她的精神高度紧张起来,立刻叫保姆把孩子抱到她屋里,不错眼珠地盯着孩子看,生怕一眨眼,孩子就飞走不见了。
“米苏,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母亲瞪大眼睛问米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米苏眼中突然泛起泪光,泪眼婆娑的样子让人怜爱。母亲走过去将她搂进怀里,米苏抽动肩膀当真哭起来,母亲轻拍她的背,嘴里安慰道:“好了好了,看啊,连宝宝都在看你呢!到底出了什么事,跟妈说说。”
原来,医院旁边有个富丽小区,是个远近闻名的富人区。这两天,那个小区出了一件事,弄得小区里所有有孩子的家庭全都人心慌慌,上班的不敢上班了,做生意的也不敢出门去做生意了,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家里的保姆和孩子。
小区里丢了一个孩子,两岁半,正好跟米苏家的盼盼一样大,也是个小女孩。他们到处找都没找着,怀疑是被人绑票了,但也没接到坏人的恐吓电话,不知到孩子究竟去了哪里。这个消息是在米苏的好友若雪在跟米苏电话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给米苏听的。若雪在富丽小区买了一套房,从家里搬出去住。她也准备结婚了。她爸妈一天到晚吵架让人受不了。她妈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跟科里的那个马护士,到底什么关系?”
这句话问了有十几年,其实什么关系也没有。
这是若雪妈妈的心病。
若雪不耐烦他们这样吵来吵去的,从小的梦想就是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房间里摆满自己喜欢的好东西。那天,若雪在电话里说了许多话,但米苏记住的,只有这一句。
若雪说:“我们小区里最近丢了一个孩子,两岁半大,是个小女孩儿,跟你家盼盼一样大,米苏,我提醒你,你可要点心一点哦!”
这句话像一道警铃,一下子拉响了米苏头脑中的某根神经,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里拿着话机,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她头脑中预想的某个事物,终于在现实中得到印证,她为此感到又惊又怕,孩子?孩子呢——米苏忽然尖叫起来:“盼盼!盼盼!”
她怀上盼盼这孩子的时候,曾经憎恨过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那时她还没结婚,没结婚就被人搞大了肚子,自然内心混乱,羞愧交加。医院就是一个小社会,她害怕人家在她爸妈背后指指点点,也害怕那个使她怀孕的男人不认账,不理她。那段时间她恨不得不要这个孩子。可当孩子一出生,母亲看女儿看一眼,所有的想法都变了。她爱这孩子爱得要死,不忍心让她受一点伤害。
吃过晚饭后,刚子从外面晃晃悠悠地回来,嘴里叼着牙签,哼着流行歌曲,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之后,他也不先到屋里去看望老婆孩子,而是到卫生间找到一只大红塑料桶,灌满了水拎着,又满世界地找抹布,准备下楼去擦车。
爱车如命。他的这辆爱车,犹如他的眼睛,每天擦一回还嫌不够,恨不得晚上搂被窝里去睡。他太喜欢汽车了。在他拎着红桶下楼的时候,正好遇见盼盼她姥姥。姥姥问他干什么去。刚子回答擦车。姥姥说为什么要自己擦,刚子答了句“我信不过他们”,就走了。
天色有些阴沉,云压得很低。刚子把水泼在光滑如镜的汽车表面,那辆宝蓝色的汽车,立刻变成了浅蓝的颜色。水迹还停留在车上,映出浅灰色的云影,云影里出现一起脸,那是米苏紧琐眉头模糊面孔——刚子猛一抬头,他被老婆苍白的面色惊着了。
“你、你这是怎么啦?”
米苏一把抓住刚子的手,说:
“刚子啊,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
米苏就把若雪在电话里跟她讲的话,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刚子有些厌恶地甩开她的手,压低声音对她说:“米苏,别这样!有人看着呢!”
米苏再次拉住他的手,瞳孔里满是惊恐。她这副样子很吓人,像是魔怔了,米苏那张漂亮的脸在瞬间变得有些可怖,白脸与黑发形成鲜明对比,像一只被施了魔法的玩偶,表情失常。
“出事了,出大事了!”
“快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孩子丢了。”
“谁的孩子丢了。”
“若雪……若雪……”
“若雪的孩子丢了?不对呀!若雪没有孩子啊。”
“不是若雪,是别人。”
“别人的孩子丢了,你着什么急啊?”
“是若雪他们富丽小区的一个2岁半小女孩丢了,保姆带她去花园晒太阳,一眨眼的工夫,孩子就不见了!”
“是连车带人都被人弄走了吗?”
“不,童车还在那儿,孩子却不见了。”
刚子表情冷淡地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上楼去吧,我这儿我洗车呢!”
“你快点想个办法呀!”
“不是……咱家孩子不是好好的吗?”
“可偷孩子的坏人就在附近,2岁半的小孩儿,咱家盼盼就正好2岁半,要是被坏人盯上了,可怎么办呀?”
“怎么会这么巧?”刚子把一桶水“哗”地一声倒在车上,水花四溅,溅在米苏的裙上。那白裙子紧贴在米苏的腿上,宛若透明的一般,内裤和腿形纤毫毕现,刚子看了她一下,毫无怜惜地说了句:“你快上楼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刚说完这话,刚子就后悔了,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果然,在不到1秒钟的时间内,天忽然黑下来,伴随着天黑米苏的哭声如期而至,如歌一般尖细高亢,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3、
离婚的事,显然又没能说出口。每回都是这样,当顾克刚下定决心,回到家中,米苏这边就会闹出一桩事来。她越来越不像话,想法怪异,情绪不稳定。妈说应该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但顾克刚了解她。她哪是个肯轻易承认自己有病的人啊。
“去看心理医生?我需要看心理医生?我自己就是医生,我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我自己。我为什么要去看医生。现在虽然我已经不是大夫了,但最起码的医学知识我还是了解的。他们那些心理医生就未必真比我高明。”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里浮起轻蔑的神情。刚子知道,她非常清高,又好的学历背景,又有一个好的家庭做支撑,她把谁都不放在一眼里,蔑视一切。在她眼里,除了盼盼之外,没一个值得关注的人和事。不是无聊就是庸俗。在米苏眼里,这世上到处都是俗人,要不就是骗子小偷,企图偷走的孩子。
离婚的事,一直没机会说出口。在刚子那里,这成了一道难题。他也自责,也常想自己的错处。想当初要不是自己想要攀高枝,娶了院长女儿,也不至于有今天这种局面。看如今的米苏疯疯傻傻,抑郁怪癖,护子心切,神经过敏,刚子是真不愿跟她过下去了。
米苏妈妈似乎看出点端倪。在一个家门里进进出出,一口锅里吃饭,这两年她也对刚子多了些了解。当初家里人嫌弃他,现在倒要反过来求着他,米苏妈妈心里不是滋味。米苏全家人都爱面子,有一些难办的事全靠老母亲出头。话说当年女儿未婚先孕,要不是米苏妈妈出面找“小子”谈,“小子”说不定就不认账了。他一个临时工,铺盖卷儿一卷,脚底抹油就开溜,你还能拿他怎么着。
事后米苏妈妈常跟亲戚朋友说,女儿的婚姻是她“用一套金首饰换来的”。这话本意是想突出“当妈的”功劳,没想到却从一个侧面看了女儿的笑话。亲戚们表面上不说什么,喜滋滋的,背地里却用难听的话来议论米苏,说什么“看上去白白净的,没想到花痴到这种地步啊!”“她家那漂亮闺女被人搞大了肚子没人要,当妈的能不着急嘛!老脸都豁出去啦!”
话越说越难听,事情越传越邪乎。等“金首饰”的传到米苏耳朵里,已不堪入耳。米苏因此恨上她母亲,表面上她从没提起过这件事,一切如常,内心里时常念叨母亲的不是,“为什么要用这么难听的话说我?她是在恨我吧?让全世界都笑话我!”
母女关系变成了一个结,在米苏心里越拧越紧。她是害怕跟母亲直接对话的,因为她知道母亲从小最疼她,什么都帮她想好了,找好了,能替她做事,样样都替她做,还是那句老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可她又到处说那些让亲戚们抓住把柄的话,她可真笨啊!米苏想想,还是觉得恨。米苏在她从小到大收集的500个娃娃里挑了一个长得最像她母亲的,趁着没人的时候关起门来扇那娃娃耳光。
她这一古怪举动是被保姆发现的。
保姆又偷偷告诉了姑爷……
这个家明争暗斗,可真够乱的。可刚子身后还有一乱,那就是情人史湘云。这个美艳又有钱的女人,偏偏在乎那一纸婚书。刚子每回上她这儿来,除了跟她上床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信誓旦旦要娶她。
——我一定要跟米苏离婚。这回痛下决心了!
——米苏现在疯了,根本不让我碰她!
——她根本不爱男人,只爱那孩子!
这些话他不知说了多少次,但总是不能兑现。只要一回到他那个条件高级的院长公寓,他嘴就软了,再怎么坚硬的决心也没有用,横竖“离婚”二字就是说不出口。有一回,史湘云发疯似地逼他:“顾克刚,你怎么总是说话不算数呢?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婚?”
生气的时候,她摔坏过两只青花瓷花瓶,据说价值连城。她说她不心疼。她心疼的是:顾克刚离婚的事遥遥无期,而她史湘云,何时才能当上新娘?这些问题困扰着她,让她原本好端端的日子也搅进一团乱麻里去,理不出个头绪来。史湘云是头脑清醒的女人,她心里清楚,只有催着顾克刚快点离婚,她才能从这乱糟糟的生活中走出来,过上她想要的日月有光、男欢女爱的理想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