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米苏有两周时间没有见到刚子,她差不多已经死心了,知道他可能是个骗子,不是什么好人。她每天上班下班,心里不再想着他,她希望快点摆脱这个男人的影子,回到从前平静的生活之中。
回忆起来,就像一场梦,她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这一切连她本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自从那天晚上在值班室,刚子看似无意又有意地走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穿着白大褂的她,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平静镇定,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亲吻过后,她接了一个电话,接待了一个来访的病人,她漂亮的脸蛋上不露一点痕迹,接人待物,落落大方,让人根本看不出她心里早已翻江倒海,折腾得不成样子。
这是一件多冒险的事啊!太刺激了!米苏从没经历过“接吻”,她的好朋友杨若雪却秘密告诉她,在她16岁那年,已经有过初吻啦。当时两个女孩头挨着头,躺在一个被窝里说心事,若雪有一大堆心事要说,而米苏却一件也没有。
米苏和若雪互为参照物,她俩的女童时代、少女时代都是一起度过的。1990年,市少年宫合唱团招收小演员,米苏的妈妈带她去报考,米苏在考场上拉了一段小提琴,博得一阵掌声。9岁的小姑娘其实当时很紧张,给评委老师深鞠一躬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向后退了半步。其实,就是这个稚气未脱的可爱动作,打动了评委老师,全票通过,米苏入选了。
若雪却在9岁那年经受了人生第一次打击。若雪她妈艾丽是医院上下有名的能人,因她人长得漂亮,又爱打扮,就造成了处处喜欢“争第一”的心理,干什么都喜欢跟别的攀比,尤其爱跟她家的老邻居苏大夫攀比。苏大夫让女儿考少年宫的事传到艾丽耳朵里,艾丽一下子就坐不住了,一推饭碗从餐桌边站起来,走到窗边踱着方步,猛地停住脚步一回身,对正在收拾碗筷的若雪她爸说:“她爸,考!我们也要去考!”
“艾丽领导,我说你这是在抽什么疯呢!考什么考啊?”
“杨德江啊杨德江,说你是榆木疙瘩脑袋你还不服气,人家米加城的女儿能考少年宫,咱闺女咋就不能考呢!考!咱也去考,我就不信咱家若雪拼不过他家米苏,都一样是人,都一样是9岁,凭什么她能考上咱闰女就考不上呢!”
杨德江说:“我看还是算了吧!人家米苏从小学拉小提琴,人家有音乐细胞,咱家孩子没有。”
艾丽说:“音乐细胞?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若雪在考场上当场出丑,跟她母亲艾丽有直接关系。在报名表“特长”一栏,她妈妈随手就写上“小提琴”三个字,想都不想。因为别人有,她也得有。这三个字的后果是:孩子在考场上唱完一首歌之后,老师当场让人拿上来一把小提琴,若雪脸上的表情开始不自然起来,只听得耳边有人在说:“开始吧,随便拉一段什么吧!”那琴不知怎么到了9岁若雪的脖子底下,她用弓子碰了一下琴弦,琴弦立刻发出钝刀杀人般的恐怖声响——全场的人愣了足足有一两秒,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对一个少女来说,那声音响若天雷。
若雪说,那笑声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她16岁那年,有了第一次初吻,那滚滚的“雷声”才离她远去了……
米苏忘记了刚子的身份,对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产生了好感。他时常来看她,算准了她值班的日子,准时准点出现。渐渐地,米苏对他就有些依赖,一旦他有事没来值班室,米苏心里就有些发慌,她甚至试着往电工班打电话,询问刚子在不在。
医院电工班在医院大楼后面的平房里,距离值班室很远,但米苏仿佛能听得见电话铃不断震响的声音,嘟——嘟——嘟,一直响着,却没人接。
“给谁打电话呢?”
“找我呢吧?”
“我这不是来了吗?”
刚子是在米苏等着心焦的时候,突然出现在值班室门口的。他手里拎着一个包,人却不进来,只伸一个头,在那里探头探脑。他自问自己答,一人说了三句,没让米苏插上一句。
“谁给你打电话啦?臭美吧你!”米苏说,“还不快进来,回头让人看见。你手里拿的什么?”
“火车!”刚子有些兴奋地说,“你的宝贝火车,我把它修好了。修得特别好,比新火车还要好。你从来就没见过像我这么手巧的人。啧啧!太聪明了!太棒了!”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袋的拉链,将其中的小火车和轨道零件,一一拿出。米苏说:“哎哎,你要干什么,这可是值班室!”
“值班室又怎么了,反正又没人。”
“现在没人不见得待会儿没人呀,你赶快收起来吧,让人看见了笑话。”
“笑话什么?这东西又不是你偷来的,抢来的,这是你小时候的玩具,是最值得珍贵的东西,不是吗?”
他说话竟然如此文雅,还用了“珍贵”这样的词,不知他是有意为之,故意讨好米苏,还是他本色如此,虽是个临时工,但却有一颗与身份不符细腻的心。
说着话,他已手腿麻利地拼装那部轨道火车。他蹲在地上,熟练地操作着,像一个拆装枪械的战士,不假思索,一气呵成。看他灵巧的双手在那儿工作,真是一种享受。米苏接触的人,大都是动脑不动手的知识分子,想象力远大于行动能力,而刚子与那些人不同,他是那种说干就干,动起手来干脆利落的人,单凭这一点,就让米苏折服。
她想,这个男的,可以呀!
“还行吧?”他说,“用了2分40秒。”
他抬起手腕看看表,脸上绽放出只有年轻人才有的十分灿烂的笑容。他今年才22岁,和米苏同岁。但由于没有读书的压力,他比一般22岁的男孩要多一点“野性”,一笑露出一排白牙,虽然形容举止有点土,但由于年轻,把这一点点“土”掩盖过去,变成一个生机勃勃的人。
火车轨道很快被装好,在值班室宽阔的地面上围成一个圈,小火车放在上面,风驰电掣,就像一辆真车一样,令人充满玄想。米苏坐在椅子上,仿佛看到自己的童年时光。父亲说,米苏一岁生日那天,天空下着大雪,他骑着自行车,越过火车轨道去买蛋糕。这件事他反复说过许多次,他喜欢回忆米苏小时候的事,对他来说,那些小事充满乐趣。
“刚子,你知道1周岁的时候父母让我抓阄儿,我抓了什么吗?”
“抓了什么?不会是一辆火车吧?”
“呀,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你什么都知道。你小时候呢?”
“我小时候在乡下,穷得很,别说是玩具火车了,就连一件真正的玩具都没见过,成天玩泥巴。”
“你老家在哪儿?”
“在安徽农村,一个地图上查不到的小地方。我小时候一直放羊,我给每一只羊都起上一个好听的名字,比如说我家有一只羊名字就叫晓白,还有一只叫丫丫,丫丫和晓白是一对儿。”
米苏笑道:“你那么小就懂这个?”
刚子说:“乡下孩子早熟,什么没见过啊。不像你们城里人,从小玩铁皮火车,那能长什么见识呀。”
那间值班室是四面透亮的玻璃屋子,灯火通明的时候,从外面看里面的景象,有时是怪异和超现实的:有一面玻璃墙像银幕一样把人影给拉长了,男人、女人还有一列火车,都不是现实中的景物,他们处在海市蜃楼的中心,相互作用,相互吸引,彼此靠近。
火车在轨道上奔驰不止。永远不会停下来。
“米苏,我们约会吧。”刚子说,“星期天一块去公园滑冰,怎么样?”
米苏想了想说:“好啊,那天我正好不值班。”
还想说句什么,但是欲言又止了,手托下巴看着刚子,心想,这一切好奇怪啊!
乡下的孩子早熟,城里的孩子也有经历过一些独特事件的,比如说若雪,她就比米苏经历多一些。若雪9岁那年曾经离家出走,轰动了整个医院。
考少年宫合唱团,她妈妈给她填的“小提琴”特长让她当场出丑。现场的轰笑声对她来说打击是巨大的。她恨不得当场消失,当场钻地缝,或变成一把乐器,一个木头人。9岁的若雪第一次品尝到了人间最悲凉的一面,那就是被嘲笑,被轻视,被人当众戳穿的滋味。她觉得那些笑声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她,她在少年宫的楼道里快速奔跑着,感到有许多黑色小音符在身后跟着她。她跑到门口的花坛蹲下,追出来的人没有一个寻到她。
若雪明明听到母亲尖锐的嗓音,回头看时却不见母亲的身影。看来,母亲的责骂声已经浸入她的耳膜,不骂也是骂,伤心的感觉像一根长而直的铁钎子,从头顶一直杵进她的内心,无形无影,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在花坛下蹲了很久,等人群像蒸汽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女孩从花坛后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朝着少年宫大门外走去。她走得很慢,却没有人看见她。找她的人都已散布到街上去,这时,有一辆公车像是专门来接她的,就在小姑娘身边停下来。车门无声地张开,将小姑娘吞入口中,慢悠悠将她带走,带去遥远的地方。
2、
星期天,米苏起了个大早,站在大衣柜前,为穿什么衣服颇费了一翻心思。父母还在他们的房间里没起床,估计星期天想多休息会儿,睡个懒觉。米苏也希望他俩晚点起,最好在她出门之前不要出房间,这样她就可以悄悄溜走,省得父母问三问四的不好回答。
父母一向认为他们的宝贝女儿要找的人条件一定高得不得了,高到天上去了。甚至,他们认为女儿条件太好,一般人给介绍的对象,他们都不敢答应见面,认为人家配不上咱女儿。其实,面都没见,谁条件好,谁条件差,还说不一定呢。
当然,像米苏这样功课好、人又长得漂亮的女孩,在全院也是出了名的。读医学院五年人家都没找,凡夫俗子肯定是看不上的。人们都抱着观望的态度耐心等待着,倒要看看米医生家的大小姐要找个什么样儿的男人。
顾克刚地位卑微,他只不过是医院里的临时工,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要不是碰到水管漏水、电线短路、玻璃破损之类的倒霉事,谁会想到一个手拿扳手、身穿工作服的临时工呢?
这些……这些米苏都懂。
但谁又知道她和这个人的特殊关系呢?在她眼里,他不是平常人,他是夜晚准时出现的笑脸,他是温柔手巧的男人,他会说“我知道一种草药能治痛经”,说过三天后就把药拿来了。他是跳舞滑冰养鱼浇花样样精通人,据说在电工班他就种了十几盆花养了两大缸金鱼,他还一直邀请米苏有空一定过去看看,“小金鱼红得透亮,游来游去的,别提多欢实了!”
米苏虽表面上答应下来去看鱼,但电工班实际上她是不敢去的。医院里人多嘴杂,况且她爸妈也在这家医院里,万一被人撞见了,传出去,米苏面子上过不去,跟家里也没法儿交待。
“他是一个临时工,你是一个医生,你觉得你俩合适吗?”
千百张嘴都在重复同一句话。最近一段日子,只要米苏一闭上眼睛,就会听到各种各样的奇怪嗓音在说这句话。她非常担心事情暴露,好像这是一桩丑闻,虽然他俩什么也没干。
她轻手轻脚在大衣柜里找衣服。
大衣柜的橱柜门上,镶着一面椭圆形的大镜,米苏拿了几件大衣对着镜子比试,红色的,太艳丽,黑色的,又过于肃穆,最后选定一件米色双排扣大衣,穿上之后温文尔雅,清丽明艳,她在镜前转了一个圈,心里的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米苏梳妆打扮完毕,父母还没醒,她给他们留了个条儿,说跟同学一起出去玩,中午不要等她,他们在外面吃饭。条子写好之后,米苏把它放在饭桌上,带上门,小鸟似的跳跃着跑下楼梯。
说也奇怪,这个星期天早上出门,对米苏来说真是千难万难。先是在大院门口打不到出租车。的士好像在这个世界上绝迹了,好容易来了一辆,又被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一个眼镜男占了上峰,他以箭一般的速度奔跑过来,一把推开米苏,捷足先登,拉开车门钻了上去,命令司机快快快,快点开。整个过程就跟抢劫一般。
米苏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命运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拦着她,不要进入这样一场约会。
可她偏不信,千难万难也要去赴约。
一个好孩子,从小顺应命运,一切都听从家里安排,读书,考学,上大学,工作,样样顺应父母安排,走得顺风顺水,连一丝波纹都没有。终于有一件事来到她面前,可以由她自己决定,她一定不会放过。米苏决定叛逆一回。
命运在阻止她,让她到不了约会地点。
那天米苏跟刚子约会,米苏迟到了两个多小时,说好八点半在公园门口见面,米苏却十点半还没到。刚子不信等不到米苏,他站在原地一点不动,树干一样坚定。
光影移动。人群如织。
他以不变的姿势等待一个女孩的到来。
与此同时,米苏正赶往去公园的路上。她终于打到一辆车,报了公司的名字,催促司机快点再快点,司机却咬文嚼字地说,路得一步一步地走,车得一公里一公里地跑。
“开快点?出了事谁负责?”
他还莫名其妙冒出这样一句让人不开心的话来,噎得米苏没话说。米苏一心只想快点见到刚子,怕他等急了。她闭上眼没再搭理司机,心想,横竖你给我开到那就好。然而就是这个最基本的要求,这个出租车司机都没做到,他跑错了地方,说好要去翠湖公园,他却一头扎向了月亮湾公园,一路再没跟乘客说一句话,直到停在月亮湾门口,他说“到了”,米苏付钱下车,一抬头才发现根本不是她要约会地方。
米苏站在阳光下,发现四周竟然空无一人。米苏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好像暗中有人在阻止这场约会。命运之神派了一个又一个人来,设置各种障碍,想让这个执迷不悟的女孩回头。
米苏当然不肯回头。她打了辆新车赶往约会地点,司机在前面开车,她坐后排汗直往下流。
“小姐,你怎么了,是病了吗?”
“有点热。”
司机说:“是急的吧?女孩子第一次约会都这样。”
米苏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去约会?”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抿嘴一笑,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他俩正说着话,米苏感觉车子猛地一震,司机一脚踩住刹车,汽车停在路口,司机拉开车门跳下车去。
原来,一辆白色汽车将米苏乘的这辆车拦腰撞了一下,虽然司机和乘客都安然无恙,但出租车被撞凹下去一大块,司机正在跟那个开车的女人大声理论。女人态度傲慢,激怒了司机,两人嚷嚷的声音越来越高。米苏心急如焚。司机好像把她给忘了,只顾着跟人吵架。距离公园大门已经不远了,米苏索性丢下车钱,一路奔跑而去。她真的不明白,这次约会为何如此之难?
她远远地就看到他,穿着军大衣,树一样地站得笔直。“刚子!”、“刚子!”她不顾一切地大声叫他的名字。翠湖公园门口聚集着许多游人,他们被这个声音吸引,齐唰唰回过头来看她。米苏没有害羞,奔跑着冲向顾克刚。
顾克刚迎上前去,一把抱住她。“瞧你累的!你跑什么呀?”
“我撞车了,所以跑步过来。”
“你被撞了?”
“不是,是我坐的那辆出租车被撞了,拦腰撞了一下,车门都撞瘪了。”
“真的啊?那你人没事吧?”
“人没事。你看,你不是好好的吗?”
米苏张开双臂,像一只活泼的大鸟。刚子再次抱住她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米苏,你让我担心死啦!”
刚子让米苏站在原动别动,他去买门票。至此,千难万险都已过去,米苏和顾克刚,这一对儿地位悬殊的男女,正式开始约会了。
3、
湖水早已凝冻成冰,仿佛天空一般蔚蓝。米苏从没在这个季节到过这里,她惊讶于湖面的纯美色泽,蔚蓝的湖水反射着太阳的光亮,冻住的湖水好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有笑声从冰面上传来,那是女孩子的笑声,音高,尖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她们在哪儿?”
米苏在冰面上寻找那笑声的来源。道路转了一个弯,前面的冰面上果然有两个俏皮的小孩在那儿滑冰。米苏站定一看,原来是一对穿戴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她们在冰面上像燕子一样划行,穿梭,舞蹈,飞行。两个穿红衣的小精灵,不一会儿就滑远了。
“好漂亮的小孩!
“我们以后也会有的……”
“有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噢,没什么,我是说你将来有了孩子,肯定也像刚才那对双胞胎一样漂亮。”
“为什么呀?”
“因为你长得美。米苏,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
“不会吧。”
米苏和刚子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道水上长堤,两边都是已经凝冻成冰的湖水。在长堤上有一座桥,叫做“白虹桥”,他俩站在桥上的时候,情不自禁两手拉在一起。眺望远方,无限美景。天蓝得令人窒息,空气中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风。
“米苏!米苏!”刚子的声音浮在桥上,像来自远方的声音。
“从没想过世界是这么美!”
“你读大学的时候都去哪儿玩?”
“湖北、湖南、广东、云南,全国各地差不多都跑遍了,也从未感觉哪个地方有咱们平原城这样美。”
“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身边的人不一样。”
“我身边没人,我到哪儿都是一个人去。”
“可你现在有了。因为有我的存在,你看世界的眼光就不一样了。”
米苏惊讶于一个临时工竟能说出如此有哲理的一番话来,顿时高看他一眼。她不知道顾克刚是一个善于威胁伪装自己的男人,为了打入米苏的世界,他提前做了不少功课,躲在透明大玻璃屋外面,观察米苏喜欢怎样梳怎样的头发,戴怎样的手表,暗中揣摩她的气质。在此之前,他曾经有过一个比他大九岁的女人,她是一个开医疗美容院的女店主,名字叫做史湘云,和《红楼梦》里的史湘云一个字也不差。他在这女人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知道米苏是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顾刚克还特意去买了几本书来读,其中有一本很薄的书叫《一间自己的屋子》,作者是伍尔夫。刚子听书店的人介绍说,这本书很流行,女大学生都在读,就立刻买了一本,塞在枕头底下,没事的时候翻一翻。
刚子心里清楚,他一个外地人想在这座城市站住脚,就一定要找个靠山,这靠山时时处处都能帮到他,让他如鱼得水,坐享其成。他虽然只有22岁,但思想已相当老成、独到,俗话说得好,“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刚子自从18岁一脚踏进城市,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城市里站住脚,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一定要成功。
前面一段恋爱史不堪回首。对方是个有钱人,呼来唤去,把自己当成了奴隶。刚子咬牙切齿在背后咒骂史湘云,当面却一直赔笑,软骨头,好脾气,这样磕磕绊绊跟她好了两年。女人给的钱陆陆续续也花掉了,混了两年依旧两手空空,空剩下一肚子经验,这些经验是专门对付女人的。
跟史湘云逐渐疏远后,他找到现在这份临时工的工作。他决定潜伏在医院里,钓一条大鱼。单纯可爱的米苏走进他的视线,她父母都是本院医生,她父亲还是一位呼声很高的院长候选人。
米苏,这条“鱼”真是太可爱、太合适了!
一想到这些,刚子兴奋得直哆嗦。他要好好表现,追上这个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娶她作老婆,自己就有了在城里混下去的长期饭票,再也不用回老家了。
他开始脱衣服了。虽然冰面很凉,但要做个漂亮的滑冰表演,一定得轻装上阵。他把大衣甩在一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换冰鞋。米苏跟个孩子似地跑来跑去,手里拿着一只蝴蝶风筝。
“冬天哪儿来的风筝?”
“刚才走过来一个人,他送给我的。”
“哇,就这么一会儿,我脱衣服的功夫,就有人送你东西。”
“不认识的人,跑过来把风筝线塞我手里,就跑开了。”
“有钱人就是命好,什么都是现成的。”
“我不是有钱人。”
“你是大夫啊!”
“大夫是给人开刀的。不是有钱人。”
“反正比我强多了,我只是个临时工,什么也不会,来来,我滑冰给你看!”
他已经换好冰鞋走上湖面。那一片湖水已冻到底,湖面平展如镜,空无一人,犹如舞台般平伸在那里,等待一个人来表演。
刚子滑冰真是一把好手。他19岁认识史湘云,就是在冰场上。是史大姑娘手把手教会他滑冰的,现在他表现给另一个女人看,比上一段爱情更加卖力。
他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向前弓,不时摆动一只手以增加滑行的速度。有时还有花样,两手平伸向后,燕儿一样轻盈,风一样快。他这一套表演,把个很少出来玩的米苏惊着了,“太好了,太不可思议了!”米苏用手捂着嘴,不然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那年,他19岁,史湘云28岁,他俩的年纪相差整9岁。冰面也如现在一样平整,天空湛蓝,没有一丝风。史湘云把一双冰鞋扔过来,双手抱在胸前大声说道:“小子!敢不敢上来滑?”
顾克刚本来是聚在湖边看热闹的,冷不丁有个嘴唇血红的女人朝他扔过一双冰鞋来,他心里“咯噔”一下,有点不敢正眼看那女人。女人戴着大墨镜,穿上件大红羽绒服,格外亮眼。
“我男朋友约好陪我滑冰,可他没来,你敢不敢上来试试?”
“可是……我不会滑呀?”
“没关系,把冰鞋穿上,我教你。”
刚子就坐在那块大石头上换冰鞋。他从来没上过冰,心里没底,就在他犹豫不决磨磨蹭蹭的时候,红衣女子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往冰上拽。
这红衣女子就是史湘云。她性格是泼辣的,她笑声是响亮的,凭良心说,刚子第一次在湖面遇见史湘云,实在不知她是何许人,有钱没钱,一概不知。
他接近米苏是有计划的。
上一回恋爱帮他积累了不少经验,如何伺候女人,讨她们的欢心,他心中有数。这一回,他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在平原市安个家,使自己安定下来。他心里明白,在平原这样的大城市,单靠他上班那点工资,连抽烟都不够,更不要说舒舒服服过日子了。
刚子张开双臂在冰面上飞。
米苏站在岸边不远处看他。
太阳升到头顶很高的地方,人影变得格外瘦小。恍惚间,米苏感到正在快速划行中的男子变成一列火车,那火车围绕着轨道,一圈,两圈,三圈……
米苏正在走神儿,几条黑影朝她靠了过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将围在中间。其中一个领头的穿军大衣剃小平头的男人,嘴里叼了根牙签,冲她似笑非笑地说道:“长得可真漂亮!交个朋友吧?我叫强子,你叫什么?”
米苏不理那伙人,转身就想跑,强子身后闪出个矮个子的人,上来就对米苏推推搡搡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另外几个人也趁机围住米苏,挡住她的去路。
“你是哪儿的呀?”军大衣问米苏。
“军区医院的。”米苏冷静地回答。
“军区院院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啊?撒谎了吧?”
围着的那一圈儿人顿时发出不怀好意的轰笑,领头的那人说:“你跟我们走吧,我请你吃饭。”
“我凭什么要跟你们走啊?”米苏冲那伙人嚷嚷。她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这帮小流氓的厉害。
“唷?这小妞还挺有个性!带走!”
就在这时,刚子突然出现了,他先一拳打在那矮个小伙儿的脸上,又来了个扫堂腿,把一个对米苏动手动脚的人踢倒,然后一把揪住“军大衣”的脖领子问:“你们谁是头儿啊?”
“正是本人。”
“赶紧带着你们的人滚!不然别怪我拳头不长眼睛!”
那个叫强子的人只好带着他的虾兵蟹将匆匆离开湖边。米苏对刚子另眼相看,因为他很勇敢,又有工夫。这个男人不一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