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过一道拱门，直接从后门进了林府，却发现年久失修的旧院子，也是林语冰十岁之前居住的屋子已经惨然坍塌，倾颓的砖瓦压倒了一棵柳树，翠绿的枝叶从破败的灰土中伸展出来，

我心里陡然生出些恐惧，双腿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猛的转过身朝兰苑飞奔而去。将军府内我没有看见一个人，这令我稍微放下了心，当转过一个拐角时，一道拱门突然坍塌，在扬起的尘土中一个白色的影子晃过我的双眼，他身法极快，我没有看到他的脸，只见他身后扬起的长发从缺口处飘然而过。

但我还是认出了他，他为何会来？难道又有什么计划不成？

这条道已经封死了，我一跃而上，望着脚下的楼宇，却已经看不见上官洺的影子。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向兰苑飞去。

周围倒坍的房屋很多，这宅子是林家的祖宅，是开国第一代皇帝为表彰林家的开国之功赏给林家的，历经一百多年，说它是古董级别的一点都不为过。虽然中间林家不断的翻新，看着外表华丽依旧，但部分房屋确实老化的严重。此次地震算是将这府里的所有漏洞统统挖了出来，望着满目的碎瓦断墙，我头疼起来，这要是真要开始修缮，可是个大工程。

正想着，兰苑就已经到了，听楚月说过这兰苑本是林府中一个偏院，在娘亲嫁入林家之前本无人居住，后来爹爹曾命人修缮过，但似乎这院子的寿命确实已经到了头，望着脚下散落的砖瓦和倾倒的木门，我大脑有了瞬间的麻痹。坍塌的那间屋子的位置似乎就是我的那一间，但是给我冲击的绝不止是这个。

我看见上官洺瘦削而挺拔的影子在烈风中显得极其单薄，甚至无助。他背对着我，背挺得笔直。他定定的站着，一动都不动。我俯下身子，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叫他，但是我很庆幸自己的选择。否则恐怕我会后悔一辈子。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永远的就这么站下去。突然他的身子动了一下，背不自然的向前躬，他身上的袍子本就松垮，这样看上去更显得瘦弱。我从来不知道他居然已经瘦成了这样，以前他身形修长，但没有夸张到这种地步。这两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竟然还不如街边的乞丐有肉。

我往前凑了一点，不小心却碰到了碎裂的砖瓦，下意识地俯下身子。仔细听了半天没有响动，诧异地抬起头，却发现他还是那个姿势。我更加疑惑了，双眼凝聚在那一点上，有些心酸。

他慢慢往那片已经坍塌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房屋走了两步，却突然一个踉跄，身子一歪险些跌倒。他缓缓地蹲在地上，轻轻地唤了句：“冰儿。”

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心头却缠绕着无数种及其复杂的情绪，它们越缠越紧，几乎要将我杀死。他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向前走了走，面对着即将有倾倒危险的断墙，他费力的搬起一块石头，往远处丢去。我半晌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他在那片废墟上挖着，十指都磨出了血，我知道十指破裂是什么感觉。那是我从悬崖上跳下去的时候，当时死死的扳住一块突出来的巨石，手指在坚硬而冰凉的石头上摩擦着，划出一道道的血痕，那种疼痛几乎让我昏厥。

从我与他初次相识，他在我眼里便是高贵和优雅的，没有人能够破坏他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哪怕是两年前他与那些刺客打斗到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他依旧是高高在上。可现在我在他身上找不出一丝王爷的影子，他的身子佝偻着，像是卑微到尘土里。

我直起身子，轻轻的飞掠到他身后，上官洺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汗水早已经将他的衣衫湿透，我甚至能看到他背后突起的骨头。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闭上眼睛，让心平静了一会儿。

“上官洺。”

我轻轻地唤道，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一般，我第一次如此生涩地叫出他的名字。他的背影僵直了，手中的石块从早已磨得惨不忍睹的手中滑落。依旧是那个姿势，我静静地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抬头看到他窘迫而有些尴尬的面颊。双眼中浑浊不堪，就像是没想好自己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一样。

“上官洺。”

我又叫了一次，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掉下来。我伸出手去擦泪，手腕却被抓住，接着便狠狠地砸进一个怀里，他紧紧地搂着我的腰，似乎要将我融进身体里。他的头埋进我的肩膀，我伸出手轻拍他的背，可在拍到第二下的时候戛然而止，我的双手僵直在空中，接着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

我感到我的肩头渐渐湿润。

将军府中上上下下的仆从加起来恐怕要三十人左右，府中还有爹爹精心挑选的护院十五人，所以震后的府门前就如同一个大杂院一样，熙熙攘攘，根本没人注意到我是从府中出来的。

一些小厮聚集在一起面色微恙，还有些年纪小的孩子们，他们都是头一次经历地震，被绿翘和一些管事丫鬟哄着。我转了一圈也未看到大夫人，估计是匆匆赶去玉霏那里了。若是有大夫人的林家不会这般慌乱无序，她对下人虽然苛责，但行事干净利落，全府上下没有一个敢不听她话的。即便是爹爹在府里恐怕也没有大夫人这么大的影响力。

正想着，突然前方一个影子迎面而来，定眼望去才发现是楚月。他脸颊上晕开一片红，眉间愠怒，双眼发胀，我从未见他这样过，有些被他的样子吓到。他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手劲出奇的大，直接拖着我便来到娘亲面前。

“你说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问九灵她也说不知道，你看看哪家姑娘像你一样到处乱跑！”

林楚月脸色苍白，嘴唇也发干，看来他很着急。往日里每次都站出来为我说话的兰若正站在一旁，她好看的眉皱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望着我。母亲在一旁抿着嘴，近几年来她的脸上也渐渐显现出岁月的痕迹，眼角边的细纹越来越明晰。她的目光虽然严厉，却透出些关切，她想知道我有没有受伤，可是却不好问出口。

我垂着头，默默承受着林楚月的责骂，我没有一点委屈的情绪，甚至还有些欣喜。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肯定他们是爱我的，关心我的，他们是我的最真实的家人。

“你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待着，哪里都不许去。”楚月又瞪了我一眼，“朝廷那边有要务，我不久还要去巡街，先走了。”

兰若和母亲点点头道：“那你小心些。”

我张着嘴欲言又止，最后又低下头来。待林楚月的影子渐渐远了，母亲抬起手抚了抚我的头，这是我小时候她喜欢的动作，在我长大之后虽然也很亲近，但很少这般。我握住母亲有些冰凉的手，突然深深地懊悔起来。

之后间断着有几场余震，随即一个时辰后便平静下来。人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可是大夫人却还未回来。天色渐渐暗下去。夕阳划过天际，天边突然出现绚烂蓬勃的火烧云。我挽着母亲的手坐在将军府的前台上，心中变得很静很静，我想我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要我离开京城，真的不可能。只要这里还有我所珍爱的人，我就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