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在林家五日，第六天一早，上官昭南派人来接我。他如今身为皇上，自然不是寻常人能见得到的。

母亲身子好了大半，但这悲伤却是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来的。他们为我送行，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些恭谨的意味来，我看着难受，便匆匆离家，坐上轿子往宫里去。他们唤我颐馨娘娘，我不再辩驳，总是与他们解释，心累身累。我没有精力与这些人计较太多，毕竟我一张嘴难敌众口。爹爹没有与我多言，只叫我在宫里万事小心。娘亲告诉我，大军回京之日一道圣旨到了林府，直接将我召进宫，封为颐馨妃子，隆恩之胜连赵家都是及不上的。可是这份恩德却是林楚月的命换来的，我宁可不要。

路上依旧是昨日风景，可我的心境却大不相同。说来也真是可笑，我这一梦之后，这天下竟换了主人。我依稀还记得上官昊宇柔弱的身躯在微风中挺立着，他浅碧色的袍子翻飞在空中，当真是仙人之貌，谪仙之姿。

我掩着面，将头埋进衣衫里，这里的一切我都不愿再记起。

轿子直接抬到了颐馨宫门口，我下了轿子，有些浑浑噩噩。之前从未仔细打量过这座宫殿，今天一看才发现它与兰苑的布置是这般的相似，只是这却更让我觉得伤感和无奈。我挪着步子进了门，让所有的宫女退下，一头倒在床上。

膝盖的疼痛让我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口干舌燥，却连下床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心像是突然缺了一块，残缺不全，连哭都忘了如何摆出表情。我紧紧地裹着被子，双眼瞪得很大，望着漆黑的夜，脑子里一片混沌，却不想睡去。

夜晚对于我来说过于漫长了，在这个独自一人的夜晚，我难以抑制的回忆起上官洺。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我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我第一次厌恶起我的记忆力来，这种痛苦恐怕要伴随我一生。

再次见到昭南的时候，已是一个月后。他风尘仆仆的样子让我觉得异常的讽刺，这一个月内赵煜时时守在我身边，不远不近，有时我看不到他的影子，只是每当我有一些状况例如出宫门的时候，他便会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我面前。我很讨厌他但却无法忽视他的存在，索性故意做出一些让人误解的举动，每天乐此不疲。他是昭南派来监视我的，我自然不能让他轻松了。

我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怕我一转眼人就没了。我没他们想象的那般脆弱，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怎么可能死。

昭南进了这颐馨宫，侍女们纷纷行礼，我泰然自若，丝毫不为所动。侍女们战战兢兢，小心地望着我。我转过脸，知道明日颐馨妃子嚣张跋扈的消息便会传遍整个皇宫。

“你们都下去。”昭南漠然地吩咐，转身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宫女和太监们齐整地退了下去，赵煜静默了一会儿，也出了门。昭南脸上的神情像极了他的父皇，孤傲得就像是落梅。

“最近没有时间来看你，身子如何了？”他说的恳切，我亦听的真心，只是心已死，就算是真心，却早已没了温度和情感。

“回皇上的话，已经无碍了。”我颔首恭谨道。

“你非要这般对我才甘心么？”昭南皱起眉头有些不平道。

我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道：“我纵是冷漠，怎敌得上皇上心狠手辣。”

我试图用言语激怒他，虽然他可能不会放我离宫，但至少会不愿意见到我。

“你还在为那件事耿耿于怀。”昭南叹了一口气，眼神和语气都颇为无奈。

“怎么会。”我淡然地笑了笑。

昭南猛然站起身拂袖而去。

宫女们战战兢兢地归了位，虽然佯装漠然，但眼角却时不时地飘向我这边。我看着心烦，索性回屋睡觉。

直到上元节昭南都未曾来找过我，但嘘寒问暖总是不断。不时有些好东西送到这颐馨宫里来，这些丫头们本是以为我失宠于皇上，可每日珍品不断，她们却也不敢怠慢于我。

我手里握着先皇的金牌，出入宫门无需禀报。赵煜每日跟在我身边，也不加阻止，看来已是得到了昭南的同意。

母亲的身子从楚月失踪后便一天天的虚弱下去，我恨不得每日都留在林府，可是爹爹却是不许的。

夏家已经完全败退，夏丞相在昭南登基之后一病不起，朝中大事自然顺理成章交付与夏家长子来处理，明德娘娘被封为太后，却是架空了权利被安置在高处的空壳子。昭南对夏家进行了大规模的整顿，现在各处均是元气大伤，唯独赵家一枝独秀。可赵煜的军权却被完全收回，现在他不过是个禁卫军统领却毫无实权，只是日日跟在我身边，倒成了我的贴身护卫。

林家现在处于风口浪尖，不敢走错一步。昭南虽然对我爱护有加，但是君心难测，在宫中必须尤为小心才是。

我本想让九灵进宫来，只是现在母亲身子不好，兰若又要临盆，家中辞退了不少家丁，所以便留九灵在家中。我曾担心过，九灵年岁不小了是否该找个人家嫁了，可是每次与她说起这事，她总是哭着说不愿离开。我也不再与她说了，再过两年不论她如何不愿意我也会将她送出府。我虽没什么本事，但是替她找一门亲事还是可以的。

訾菡那里我并未与她说起楚月失踪的事情，上元节将至她估计已经在路上。

“别让你的那条狗跟着我。”

昭南站在我面前微微有些疲惫，他习惯了我的无理，偏着头道：“这是他自愿的，我绝无这般交代与他。”

我转过头，不再与他辩驳。此人跟随在我身边虽然极是碍眼，可却没有多大的损益，便也随他去了。

“你都不让我进屋坐一坐么？”昭南苦笑着问道，我一愣，随即颔首，行礼，引昭南进宫。

这颐馨宫穷极奢华，我厌恶这些繁复的花纹和色彩，命人将这一切撤了去，换上淡雅的帐幔。

比其他宫中，自是不如。

“上茶。”我轻声说道，那宫女正欲离开，却见昭南长袖一挥。

“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

屋内只剩下我与他，他转过头，有些歉意地说道：“让我在这里坐一会儿便好。”

我点点头，转身去拿了本书，等到回来时，昭南已经窝在软椅上睡熟了。望着他的睡颜，我慢慢的走过去，一股悸动指引着我，我咽了口唾沫。缓缓地伸出手，放在他的咽喉处。

我习武多年，扭断一个人的脖子简直是轻而易举。

只要轻轻一用力，他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我对自己说道，林语冰，你怎么犹豫了，这么好的机会，可别错过了。

我闭着眼，突然泪涌如潮。

“你根本就下不去手。”

我闻言忙睁开了眼睛，昭南静静地微笑，他的睫毛很长，像是挂满了星光。

“谁说我下不了手，我恨你入骨。”我恶狠狠地对他说道，可语气却少了很多底气。

“那你杀了我好了，对你来说不是很容易么?”

我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触摸到昭南冰冷的肌肤，我的双手一震，连忙放开了他的身子，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昭南脸上带着一抹笑意，慢慢向我走过来。

“你舍不得。”

只是轻轻的一句话却击溃了我所有的防御，我的眼泪流了满脸，恍惚中跌坐在地上。

“是，只怪我没有皇上心狠，我曾看着你长大，确实下不了手。”

我哽咽着说道，却暗骂自己逞强。

“随你怎么说。”

昭南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只此一眼我便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上元节的时候，我打算举行你的册封大典，你看如何？”昭南俯下身子与我平视，“你不做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那日我会派人来打点，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他俯下身子在我脸颊上亲了一下，冰凉的触感，让我觉得亲吻我的人并非活物。他毫不费力地将我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床上。他替我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他褪下我的外袍，替我盖上了被子。

只是自己坐在一旁，屋内已经全暗了，我甚至连他的脸都看不清。索性闭上了眼睛，他在我身边我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估摸半个时辰都过去了。昭南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眼睛干涩，昏昏沉沉。

“你能让我这样在你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轻轻的一句话飘入我耳际，原本止住的酸涩又潮水一般的向我涌来。我感觉到手被他握住，眼泪已是止不住的顺着眼角流到鬓发之中。

我紧闭着嘴，不敢溢出半点声响。昭南的身子忽然动了动，他俯下身子又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