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梅林还跟六年前的一摸一样,半点都没有改变。只是如今只剩我一人来此,腿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在艳如红云的梅花中穿梭,此时却没了欣赏的兴致。
梅林不大,但是由于风雪的侵袭,地面被大雪遮盖,所以视野很不明朗。此时天已黑,我手中虽有火把,还是看不真切。
忽然一抹光晃到了我的眼,我急忙回过头,一块洁白如碧的石碑在月光下静静地等候着。
我一个踉跄,手中的火把掉落在了地上,不一会儿便熄灭了。我慢慢地走了过去,伸手拂过石碑上积压的白雪。
石碑冰凉像是千年凝固的坚冰一般,上面光洁如初,未曾有雕琢的痕迹。但我却知道这就是上官洺的墓错不了。
雪地冰凉,但我困顿至极,只能跪坐在地上。
记得那一年,梅花初开,香气袭人。上官洺一身白衣,目光沉敛,翩然如仙。我可能那时就有些喜欢他了吧,毕竟他容貌艳绝,任是谁都抵挡不了。
“大美人,我来看你了。”我拨了拨他墓碑上的雪,垂头一笑道:“你这小心眼的人,肯定记恨我这么晚才来看你。”
“上官昭南他长大了,脾气和性情跟先皇倒是有几分相近,平时在我身边软的像猫一样,发起脾气来真是吓人的很。”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又想起和他一起的时光来,“你知道么,我嫁到宫里了,你可别以为我会为你守着直到终老,谁让你这么早死,这可不能怪我。”
“我哥哥也去了,要是你在下面看见他了,记得告诉他兰若姐姐要生了,问问他要取个什么名字才好。”我吸了吸鼻子,想了想道:“这样吧,你托个梦告诉我好吧?”
“其实,实话告诉你,我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糊里糊涂就被阎王爷扔到了这个朝代中,你到时候碰见了黑白无常,跟他们说我的大名,估计能让你投个好胎也说不定。白无常毒舌又不好相处,你还是找黑无常,他话不多还是个好人呢。”
我敲了敲脑袋,实在想不出到底还要与他说些什么,便从怀里拿出那管玉笛来。我每日揣在怀里,还带着余温。
“这笛子,实在是贵重。我怕磕着碰着,将来到了下面你还要怪罪我,这就还了你。”
我徒手在地上挖着,雪未化,土地依旧冰冷坚硬,不一会儿手指便通体发凉,略有些紫,之前手指受过伤,没到阴寒或是潮湿天气便隐隐作痛,尤其这两年痛的越发厉害。
我将笛子放在挖好的坑里,用土覆盖上。
费力地撑起身子,衣裳已湿了大半,有些阴冷。天已经全然黑了,头顶被枝叶遮盖,月光细碎的照进来,却依旧是漆黑一片。
“大美人,我得走了。”我顿了一下,轻轻地说道:“我过得很好,但是,你要是能回来便更好了。”
眼眶一阵酸麻,我忙向后退了两步。
“当然我知道,你已经回不来了。”
以后的每一日我都会活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小的时候看到电视里人在临死之前总是会欺骗爱的人说自己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再也不回来,那时我总是不理解这是为何。
可如今来到这个时代,我才明白,我宁愿你不爱我,离开我,再也不想见到我,也不要你永远的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我宁愿你活着不爱我,也不要你死去,这样你连同我的生命也一同带走了。
我在颐馨宫外驻足,每到夜晚我总是命人将宫中不必要的灯火灭去,唯有我的寝殿亮着灯便可,久而久之宫人们便也养成了习惯。可今日宫中灯火鼎盛,想必是出了什么变故。
我私自离宫的事情连珠翠都未告知,我平日里独来独往,更没有人这么晚来拜访于我。这个时候来的只能是皇上了。
我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进了大门。宫人们皆是战战兢兢,连正眼看我都不敢,珠翠未在院内,看来是在殿内侍候。
果然,刚到殿门口,便看到盈盈烛火下跪在一侧的珠翠,她碧色的裙摆有些褶皱,头发微微有些凌乱,侧脸上微红。
我心中有怒气,却见昭南坐在尽头的椅子上看见我便马上站了起来。
我刚要下跪,却被他抬手扶起。
“这么晚才回来,知道我有多着急吗?”他拉过我的手,眼中竟全是担忧,亮晶晶的眸子也皱了起来,“珠翠下去。”
珠翠抬头望了我一眼,匆匆离去。
“快坐下,怎么身子凉成这样?”昭南让我坐在软榻上,紧握着我冰冷的双手,“以后不许这样乱来了,知道么?”
我点点头,却并没有觉得舒心。他没有问我究竟去了哪里,表面似是毫不在意,但我知道昭南不是这样的人。
我轻哼一声,自己在这里想来想去也无甚用处,所幸我也不在乎这些,只是不愿意连累了我身边的人而已。
“你刚把珠翠怎么了?”
昭南放下我的手,凤目一挑道:“下人们不懂事,教训些也是应该的。”
“我的宫人,我自会*,以后不许你动他们。”
“好了姐姐,我知错了。”昭南搂住我的胳膊,柔声说道:“今儿个你也累了,我不打扰你,早些休息吧。”
他说完,已经站了起来,我发现他袍子上竟还有未干的雪污。
“你今天不是在前朝宴请大臣么,怎么这么早便来了?”
“每年都一样,那些歌舞看了十几年,早就厌烦了。”昭南披上黑色华贵的裘衣,回过头对我道:“对了,今年的贡品里有几张狐皮,毛色质地都很不错,改日让内务府给你新做件狐裘披风来。”
“不必了,我已经有一件了。”
昭南走过来,拂过我额头上的碎发:“我知道,那件还是夏恒修派人给你做的,时候长了些,早该新做一件了。”
我不再说话,他凑过来,温润的气息的覆在我额头上,柔软的触感让我浑身战栗,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虽然我可以忍受他在我身边,却很难再有更加亲密的动作。
昭南似乎并未看出异样,他起了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送走了昭南,我瘫软在软榻上,疲惫不堪。
我离宫时打伤了看守的士兵,昭南不可能不知道我出宫的事,若是他细想一下,定能得知我所去的地方。正想着珠翠便已推门进来,她手中托盘内搁置的正是我今晚要喝得汤药。
“珠翠,倒了吧。这药我以后都不喝了。”
珠翠拜倒道:“娘娘,这是皇上特地吩咐御膳房煲的鸡汤,请娘娘趁热喝了吧。”
我一愣,轻笑道:“那你放过来吧。”
拿着勺子轻轻翻动,刚才未闻出的肉香扑鼻而来,我舀起一勺,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了吹。
珠翠依旧跪在地上,脸上微白。
“你还跪着做什么,下去吧。”
说罢就要将汤汁送到嘴里。
她突然跪走到我裙畔,伸手拉住我的手,汤汁一下子滴在了外袍之上。
“别喝!”
我笑盈盈地放下勺子,复舀起一勺:“你是皇上的人,我瞧你聪明伶俐,怎么却不知道为人缄默的道理。”
“奴婢照顾娘娘近三个月,娘娘对奴婢恩泽颇多,奴婢实在是不忍心。”珠翠的脸色也有了变化,她抬起头,脸色微红道:“娘娘赶紧走吧,离开这皇宫。”
“要能走,我早便走了。”我拉她起来,收起了笑容:“你听好了,我从未将你当做我身边亲近之人,也未将你当做我宫里的人,你这么做不算是叛主。”
“娘娘!”
我不再理会她,拿起勺子,面不改色,一口一口的喝了进去。
“昭南不会杀我,你大可放心。”我将紫砂锅推给她,微微一笑道:“去向你主子复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