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边陲之地的途中，到处可见逃难的百姓，我加紧赶路。手中拿着上官昊宇赐予的金牌，一路上畅通无阻，很是顺利。一个月之后，便到达了梁州。天气逐渐寒冷，为了防止昭南的耳目我换了士兵装束，城内已经没多少人了，轻墨在上官洺离去之后便在他身边布满了眼线，我很容易便找到了驻扎营地。他们告诉我，大军现在正在迎战，这场仗已经打了三天，我军中了埋伏，被困于山谷之中，水粮断绝，情况很不好。但是王爷和林将军皆是安然无恙。

“我还听到一个消息。”那眼线对我说道，“赵将军似是带着一队军马从京城出发，现驻扎在一百里之外。”

我的心凉了半截，当即便骑马向战场奔去。

到达山道时，已是黄昏，触目惊心的红色漫山遍野，隐约还能听见兵刃相接的声音。我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场，此时的心情颇有一份紧张和悲壮。

我策马向内奔去，在一片狼烟中，长矛和方戟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漫天的黄沙扬起，遮天蔽日。我看到印有“天盛”二字的大旗在空中摇摆，细长的杆子几欲这段。我的双眼不由得酸涩起来，当即抽出腰间的宝剑，冲进了人群。

我从未杀过人，而这一次已不知道是第几次抽刀见血。我的脸上已被鲜艳的色彩染红，衣服上血迹斑斑。这是真正的战场，不是我同苏慕然调笑玩耍的院子，头颅被一剑斩下，血浸染了一身。我挥剑挡开身边朝我落下的长矛，一脚将那人踢飞了去。

身下的马被人刺中，轰然倒地，我一跃而起，长剑所及之处无不是血流成河。我早已不复当年那般天真无邪，就算多添上一抹罪孽也无妨。

“上官洺！”我来不及思考别的，只能一边高声呼喊着他的名字，一边向前冲去。

猛然间，一抹白色的影子腾空而起，他身上已经被染红，我知道那不是他的血。我笑着挡开周围人的攻击，朝他飞快的跑了过去。

上官洺的双目与我相接，我从他的眸子里看出了犹豫和慌乱。上官洺直到这个时候，你还要臭美的穿着这身雪白雪白的衣服么？你以为你这样目标很大，就能多保几个人周全？你太天真了。

“你在发什么愣！”我一剑刺穿了他背后的一个敌兵，冲他大喊道，“这是战场！”

“你怎么来了！”上官洺拉住我的胳膊，脸上愤恨和焦急交加，“回去！”

“我不！”我大喊一声挣开他的手，继续战斗，“你到底会不会带兵？！”

我替他挡开周围人的攻击，有些恼怒地望着依旧呆愣在原地的上官洺。

他嘴边溢出一抹苦笑，身手矫捷，瞬间身边三人已然毙命。

“我不会难道你会不成？”他冲我喊道，丝毫没有了当日翩翩公子的温柔。

我大笑着靠在他背后，说道：“这样最好，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跟着我。”上官洺淡淡地说道。

我点点头，嘴角带上了笑，与其让恐惧把自己淹没，不如将这当成一场盛宴，尽情享受。人们都已杀红了眼，人数越来越少，未进食的身子也有些支撑不住。上官洺突然揽住我的腰，接着腾空而起，未及反应过来，已被带到了马上。

我望着天边被浸染的一片迷醉的金黄，落日显得异常波澜壮阔。我的双眸里星星点点升腾起了一丝丝温暖和感动。

上官洺凝眸斩断向我掷来的长矛，带着怒气吼道：“你又发什么呆，不想活了？”

“谁说的，我还没嫁人呢，怎么能这样死了！”

我挥起长剑，拼尽了全力，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以命为赌注的搏斗，究竟谁输谁赢，已经不复重要。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此时坐在我身后，他的命同我连在一起，我们虽不曾有过什么约定，却能够这般生死相随，与我已经足够。

忽然东边出现一个缺口，我忙打马飞驰，上官洺在身后大呼撤兵，一切配合的天衣无缝，一股默契悠然而生，谁也不觉得奇怪，自然而然。

我不敢停歇，只是一味地催促着马匹前行，后面的追兵众多。上官洺的温度将我紧紧环住，他搂紧我的腰，我整个人便陷入他的怀抱里。

“楚月呢，楚月呢？”我突然想起了他，忙回头望去，上官洺扳住我的头将我拉回到他怀里。接着一支箭便搜得从眼前飞驰而过。

“快走！”

他们居然放箭了，我有些慌乱，立即夹紧马腹向前奔去。忽然背后的身子震了一下。

“你中箭了？”

“没事，继续，别停。”

他的身子又震了一下，我不敢回头，不敢向后看，只能逼迫着自己狠着心，极力摆脱追兵。

“你这个骗子。”我牙咬切齿地说道。

“我怎么骗你了？”他努力调整好气息，在我耳边轻轻问道。

“你什么时候没骗过我？”我的眼睛有些酸涩了。

“你怎么会来？”他突然收紧了手臂，艰涩而又吃力地问道。

“你以为我想来？我是看你快死了，特地将这笛子带来给你，免得你离去的时候寂寞。”我嘟着嘴，突然想起了那个夜晚，他就坐在我身边，我却很不合时宜的睡着了。

“是吗，真是麻烦你了。”他的声音稍稍低了下去，我有些害怕，忙顶顶他的身子。

“你别睡过去，过一会儿我给你看看伤。”

“我一直以为你还小，不管什么事都想替你做主，从来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原来真是我错了。”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你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拉着我袖子走在大街上的冰儿，你已经变得足够强，强到不需要我在你身边。”

我摇了摇头，默默地说道：“不论我成长了多少，我依旧还是那日的林语冰，那个看到你孤身一人便不忍抛下的林语冰。”

我望着渐渐暗下的天色，朦胧的月色渐渐转浓，身后已经没有追兵的声音，我想停马看看他的伤势，却被上官洺阻止。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

他的声音底气充盈，我放下了心，继续赶路。

“那日我看着你在大雨里离开，心里真的很难受，可我没办法，皇兄要杀你，我没办法。我只是个无能王爷，什么都没有。”

上官洺继续说道，我喜欢听他说话，他能说话就意味着没事。

“那日我看到你和韩秋远在一起，我几乎要发狂，只是我忍住了。我没办法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你面前。”上官洺温润地声音，吐气如兰，“但是我从没后悔过，遇见你真好。”

我伸出手抚摸着他垂在我肩头的长发，笑着叹息。

“你还记得么，第一次我和你见面的情景？那时我的个子只到你的胸口，我踮着脚，抬着头才能看清你的脸，当时我就想啊，这是哪家的孩子，怎么长的这样好看。”

“后来你教我骑马，还遇上了刺客。你脾气臭的不行，性子乖戾，从来不拿正眼看人，我就想一定要帮你好好改改。”

“之后，你同我的那些狐朋狗友混得熟了，居然一脚就把我给踢了，这笔账我还未跟你算呢。”

往事如云烟，如今道来倒像是恍如昨日，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忆极深。我一直说着，从不敢停，怕一停下来就会暴露了不想知道的秘密一般。

“美人，等我们回去了一起再去一趟天香如意楼吧，那里可以算作我们第一次相识的地方。”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不愿意去，我也不勉强，但是你得跟我回家一趟，我要去跟爹娘告个别，然后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你说好不好?上官美人?”

连声问了两句都未得到回应，我不再追问下去，感受着背后温热的触感，我不敢回头，明明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却像是天各一方。

我们浑浑噩噩地奔走着，一味的逃亡。不知走了多久，我全身都没了力气，忽然一阵马蹄声将我惊醒，我望着前方黑压压的骑兵。一面明黄色的大旗上书“天盛”二字，我的双眼一亮，忙策马奔去。

“我们到了，有人来接我们了。”我欢快的回头对上官洺说道，却看到他有些僵直的脸庞。乌色的发毫无生机的垂在肩膀上，原本艳丽的双唇已经干涸。我跳下马来，上官洺的身子微微弓着，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我不敢相信地往前走了一步，马身轻晃了一下，他的身子如同雕塑一般，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他的背上被无数只箭穿透，暗红的色彩浸润了整片衣衫，马背上还残留着他的血迹。他的头发和衣衫黏在一起，双目安详地闭着，像是睡了过去。军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昭南从马上下来匆匆向我走来，我越过他看到了神色肃穆的苏慕然，心情突然放松下来。苏慕然来了便好，当年我被当胸刺了一剑他都能治好，这点伤自然不是问题。

“苏慕然，你来看看，上官洺这伤很严重。”

我拉住他的袖子往这边拽，苏慕然却一动不动，他拉住我的手，神色严肃。

“晋王爷已经去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笑着摇摇头，这苏慕然又在说笑了。

“有你在他怎么会死？”

“我的医术对死人没有用。”他又一次说道，我有些恼了，不乐意治拒绝不就完了，说这些丧气话真让人扫兴。

我甩开他的手，走到上官洺身边，他背上都是箭，活动起来很不方便。我扳着他的头让他靠在我身上。昭南站在上官洺的身边，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林语冰，你放开他。”言辞是我从未听过的声色俱厉。我更加用力的抱住上官洺的头，狠狠地瞪着他。

我和他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怎么说放开就放开。

“来人！”

突然从两旁走出四五个人来，向我渐渐围拢。

“你们谁敢过来？”

我低声吼道，赵煜却从那些人后走了出来，眼神落寞至极。我看见他顿时双目龇裂，猛地扑了过去。

“你为何不来救援！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在这里送死吗！”我揪住他的衣襟，一拳打了过去。

赵煜没有出手，硬生生地接下了我这一拳，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嘴唇也被我打破了。我的手酸麻不已，似是所有的关节都错了位。

“赵将军带兵剿灭敌军，功不可没。”

我向声音的源头看去，昭南一身明黄色的长袍，背对着我们。上官洺被人抬到了担架上，一层白布慢慢的罩上他的身子。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做什么？他还没死，他还活着！”我高声喊着往人群中扑去，赵煜在身后一把钳住了我的身子，我奋力的击打他每一寸的身子。他却一直都没有放开钳制我的双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上官洺带离我的视线。

昭南转过身来，我看清了他胸前绣有的龙纹图案，双眼忍不住掉下泪来。

“我恨你。”

嘶哑的声音最后说完一句话，我便陷入了无尽的黑夜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