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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寒冰 第十二章

自打她鼎革以来,五年之中,昆仑派精辟到七大分舵,势力范围却扩张到了十二大区域。而商洛分舵北接少林,南迎武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昆仑诸大分舵中堪称重镇的一座,因此除由黄萤而师兄虎舵主夫妇把持而外,五师兄血龙更在数里之外的青羊磡隐居,若有危情,可以随时接应。

凌仙慈与同门行不数日,离商州便已只半日的路程了。各人渡过一条河流,到对岸的一家路旁小店打尖。原本陕秦关中一带到中原河洛筑有通衢,路边每隔数里便设有酒庄。但因此地着实偏僻,这家小店也就是常言所说的那种荒村野店而已。店里也没个打杂的店伴儿,忙里忙外的也就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媪。大约她年纪大了,下地里干活腿脚已不太灵活,因此就便,在这村头搭了一个简易的草棚烧些茶水酒汤供人歇脚就便饮用。

那红儿一瞅这里仅仅四条椿凳,两张开裂出宽大缝隙的黑桌子,顿时忙的一阵恶心,开口就道,

“这破劳什子的鬼地方……”

红衣美妇人连忙打断她的话道,

“我的大姑娘,你学着点姑娘家的庄重性子好不好嘛?”

红儿大声叫道,

“好哇!那么你赶快叫吃食上来,走了这么久的狗屁山路,我这肚子可给饿瘪了啦!”

在这小店之中,原先只有一老一少两名顾客,并排坐在一条凳子上,也不理会昆仑众人,只顾埋头啃着面条。待他们听到红儿喓喓嗃嗃地全没个闺女家的仪态,却不禁都抬头看了她一看。

那紫衣女子这时候已经付与那老妪六碗馄饨的钱,掇了条凳子坐到另一张桌前。却好正对着那一老一少两个。却只见那老者仰目之间,眸子中精芒闪烁,心下暗自一懔:穷乡僻壤,难道也蛰藏着这般人物?

凌仙慈母子及那红袍男人夫妇二人也次第地坐到了那桌凳上,只有红儿一个事儿多,嫌肮脏,怕那上面有许多的油腻之物把自己的衣裳儿沾到了。正自犹豫不决。对面桌上那个年少之人突然冲她大大的伸了一下舌头,嘻嘻一乐,之后犹不做罢地龇了龇门牙!

红儿马上又被他灰糊糊的脏脸恶心到了,顿时恶向胆边生,两步跨将上去,把个双眼恶狠狠地一瞪,骂道,

“肋脦东西,你冲我乐什么乐?”

那年少之人油滑地道,

“那还不明摆着吗?既冲你乐,当然是乐你呀!”

红儿起先还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恍过神来,好悬没气炸了肺,当下戟指相向,破口大骂道,

“杀千刀的挨刀货,看你姑奶奶今天不给你开个红,大吉利市,你姑奶奶就是个好惹的油灯,好捏的软蛋!”

“哗”地一声响,长刀随着她口中的话走出鞘来,一列寒风冲那年少之人脑门灌下!

红袍男子和紫衣女子二人反应最快,见状急忙大呼,

“红儿住手!”

可那红儿自小任性促狭惯了的,哪里肯善罢甘休停下手来?那年少之人原本也不过是见她悍然不通人情,存心逗她一逗,不料想竟捅了个大马蜂窝。急促之下,惊嚄出声来,要想躲避,却已来不及了。

红袍紫衣二人分别抢出,却也因突变猝然,终须慢了一慢。

见到此等情景的凌玉冰心中大骇失色,心想这个丫头如此泼辣蛮横,我这番去了昆仑派,日后和她相处在一个屋檐底下,难保不会有言语相激的时候。若一个不慎顶撞了她,岂不也要大吃其亏?看来我还是不要跟这群人搅到一块为妙。

而在此同时,这凌玉冰又暗暗地幸灾乐祸:臭丫头,你一路上嚣张得不行,待会儿且看你如何收拾这场惨剧!哼哼。

他对昆仑派素无好感,又一直和那红儿之间闹得不愉快,当然不会为她闯祸闹事惹难生非担心,反而是私下里希望她闹得越下不了台他就越爽快!最妙的是能让昆仑派的诸人都被拖累,大家有口难辩,不能脱身。那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值得欢欣鼓舞的喜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红儿一刀砍将过去,坐在少年身边的老者闷哼一声,乍开右膊横中格挡,但听“呲噌”地一串金铁交响,红儿连退三步,只惊得口青脸白,一副茫然失魂落魄的摸样。

那老者收回手臂道,

“哼!想不到血五侠教的好女儿,真是见面胜似闻名哈!”

红儿颜面扫地,大感恚恨,当头高擎窄刀,弓身跳过去要和那老者撕斗。

紫衣女子连忙一把擢住她的后领襟,不让她稍微一动。红儿大叫大嚷道,

“小师叔快放开我,本姑娘第二刀就削得他手臂断掉!”

红袍男子知道那老者方刚是手下留情,否则,只需他催发劲气,女儿纵不殒命,也必受重创。当下立身拱手道,

“前辈手下留情,在下甚为感激。刚才小女无知冒犯,还请前辈多加警训。”

那老者摆手道,

“嗨,算啦!只是你这个黄毛丫头片子呐,回去之后可真须严加管教一番才行。”

“狗屁的混账话!”红儿凶巴巴的骂道,“你这老畜生,辄自胡言乱语,倚老卖老,殊实可恶之极!来,来!敢和本姑娘一较高下么?”

那老者双眉一掀,正待发飙。一边的少年把鼻子吸吸吮吮地朝着红儿耸鬼脸子,熊模狗样地道,

“丫头,想跟我爷爷打啊,回你娘胎里重新再练上个二十年出来,看看够不够捱他半个拳头!”

那老者闻言,立时反怒为喜,一脸的陶然,融融焉颇有顾盼之得色。

紫衣女子因为他爷孙俩责骂红儿的话太过刺耳,心有不满,便立意护短道,

“你这老家伙,你自个儿的家教似乎更不那么在行吧!”

那老者听了极是不悦,拉下脸子道,

“貂女侠此言何意?”

紫衣女子听他板着个脸孔直呼自己名号了,当下把嘴一撇道,

“金钱江‘铜臂铁衫’丁大霈合家一十三口,常年蹿跃于丹江汉水一带做着那没本好生意、梁上君子的勾当。如此骄人成绩,该不会是他治家有方的缘故吧?”

那老者眨眨眼睛,奇怪地道,

“噫~,丁大霈丁老壮士的事你倒知道的蛮清楚哈!但却似乎跟我老人家全没任何关系呀?”

紫衣女子嘿嘿笑道,

“老家伙,你确定要矢口否认丁大霈的事与你有关?”

那老者歪着脖子点头道,

“难道我是会说不的人吗?”

紫衣女子道,

“当真与你无干?”

老者肃声道,

“当真!”

紫衣女子笑道,

“那好,那我现在就要大声叫骂那个叫做丁大霈的老家伙啦!”

老者一愣,梗着脖子说道,

“你要骂他?那可不行?”

凌玉冰听到这里,不禁暗暗奇怪,心说这是什么逻辑,稀奇古怪,既然人家和你无关,你又多管闲事干嘛?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行侠仗义?

这样想着,他不由得把话就说了出来,

“老爷爷,为什么人家跟你没关系,你又不许别人骂他?难道侠客们都是你这样的人吗?”

那老者瞪眼道,

“你小屁孩一个,又懂得了什么?我老人家向来清高自持,从来不干那种吃饱了饭没事干就去瞎憋劲儿找人整的无聊事儿。须知丁大霈虽和我没什么关系,但他却和我有莫大的关系呀!”

凌玉冰更觉惊异,追问道,

“为什么啊?”

那老者摆出一脸正色,郑重说道,

“他和我同名同姓并且还干着同一样勾当。笨蛋!”

凌玉冰犹自茫然不解,正拟追问,却见那脏脸少年冲自己莫名其妙的扮了个鬼脸,便将话咽了回去,转而向他礼貌性质地点了点头。

紫衣女子畅笑道,

“兜了老大个圈子,却终于承认了你自己就是丁大霈了!”

老者道,

“丁大霈和我老人家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郑重声明过他是和老人家我同名同姓同一勾当。这个他他只是他,却完全不是丁大霈。”

紫衣女子道,

“那我只骂丁大霈,又不骂他,你老人家又着急什么呢?”

那老者道,

“你骂丁大霈,那你就会骂到他。”

紫衣女子道,

“那岂非你就是丁大霈,你就是他?却还兀自夹七缠八,扰人视听。”

那老者大声粗气地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误解!”

紫衣女子道,

“嗨,我还误解了啊?”

那老者认真说道,

“首先,我申明他不是丁大霈,我也不是他。我只是和他干同一勾当同名又同姓的一个人;第二,假使你骂了他的话,他跟我同名同姓又同一勾当,外人听到了不明内情,自然误以为倒是我老人家被骂的这么惨还不敢吭一声半声,还以为我老人家年纪大了,年老体衰,懦弱不堪了好欺负;第三,你骂了丁大霈,难免不会有人说你是骂了他。别人说到丁大霈的时候能不说到他吗?答案是不能。所以我老人家设定的关于你骂他的命题是成立的……”

他还待胡搅蛮缠的狡辩下去,混淆人的思维,紫衣女子从中打断道,

“好。别说了。我大致弄明白了一个原委。”

那老者道,

“说来听听。”

红袍男子大笑道,

“你不是丁大霈,你也不是他,你就是你,他也就是他。骂了丁大霈,却又就像骂了他,骂了你也就是骂了他,你本是你,他就是他,只是不能骂。”

老者眨着眼睛道,

“对对,我老人家向来崇尚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就开骂实是匹夫妇孺之所为。”

紫衣女子道,

“丁大霈,你拐来绕去大半天,就是存心要骂我这一句么?”

那老者哈哈大笑,颇为自矜地说道,

“不是不敢,而是不屑,老夫何等样人,岂肯效那市井形状?”

话说到这份上,他终于不再否认自己就是丁大霈了。凌玉冰此时方从满头雾水之中恍然大悟,忍不住在心下骂了一句:这糟老头,别看其貌不扬,可就他能成那臭美样儿,真是偏是丑人多作怪。不就一个名字吗?却兜兜转转含糊老半天,故意消遣人家来着?当大伙都跟他一样是个神经病啊?

他却自然不知这个丁大霈是秦楚交界处恶名昭彰的大盗剧贼,号称全家上下,满门匪徒。祖孙三代都是干的这个差使。因此丁大霈曾得意洋洋又沾沾自喜地吹嘘他丁家十三口乃是“精英家族”。究竟为何竟然精英起来了,在其成为理由之前,自然免不了要在前面冠冕以“盗贼”二字加以修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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