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只有一十五岁,但是凌玉冰已经会做各种各样的活计,他甚至远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挑着射猎的兔雀到十来里外的集市上去售卖。凌仙慈当然早就不禁止他这样了。毕竟单靠小菜维持生活太清贫太拮据,而山鸡野兔的市价颇在行,很是能够改善甚至解决他们这隐居之家窘困的经济状况。
凌玉冰在性格上变化很大,但在做母亲的眼中,儿子仍然还是儿子,永远没有改变的时候。她用她那颗慈母之心,包容着呵护着同时也陪伴着儿子渐渐长大。望着此时的儿子,仿佛看到未来合家欢愉其乐融融的天伦画卷。
在这年清明节的这天绝早,凌玉冰便擓着一个竹篓,没头没脑地赶向集市。篓子里盛满了他这几日来捕射的猎物。他头脑机敏,将山鸡野兔等的皮毛都褪下,专卖精肉。这样既可以把价格相对抬高一些,又可以把油杂等物留给自己家用,还能积下兔狸麂子们的皮毛卖给皮货店。
而有时候,他也会利用繇子活捉了一些个精致的小小鸟雀,编织了笼子关着,插个草标晃郎到街上,寻找闲散有钱的人家上门送货。对这类物事的价格他没个定准,一般都是能卖多少就算多少了。
他将赚取的钱多半交给母亲保管,只偶尔有些时候也会悄悄地私藏点细碎银锞子。几年下来,竟然也有六、七钱的可观数目。银子挣来总归是用来花费的,为此他悄悄地在牛镇铁匠铺的于铁匠处定制了一把铁剑。讲成价格是一两十足纹银。
他一边赶路心里一边摆划:今日将手上的货物卖掉,最少也有五七钱散碎银子,凑齐平日里积攒的,已足够去铁匠铺子取回订制的铁剑了。
进了集市,凌玉冰找了一个位置搁下篓子,扯开嗓门大声招呼往来的路人,
“卖山货啦,卖山货喽——”
在初次几回的时候,他总不自禁地害羞,闹脸子嫰,囧囧地呆在篓子旁边呆头呆脑地,像做了贼一般的畏手缩脑。那模样儿着实惹人发笑。
当然今时已不同往日,他久泡闹市,历经多方磨练,俨然已是一名老字号繇子。纵使手上的货物并不那么好成色,他依然能表现出它鲜味十足,分外抢手的架势,让人莫辨真伪,以假乱真。
在这牛镇上卖山味的不少,可那些壮大男人的生意就是及不上这少年凌玉冰。他的货只要一墩上街,往往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抢购一空。
今天的情况也不例外,凌玉冰早早的卖掉了货物,背起已空空如也的篓子,沿街拐往于铁匠的店铺。
一般牛镇上买卖过的人都知道,这街上盘聚着一群专门欺行霸市、压榨良民的地头蛇。他们为自己的恶霸行为美其名曰“维持治安”。他们“维持治安”的根本目的就是明目张胆地“收保护费”。
这群街霸为首的叫做乔喜,人奉绰号“横街鼠”。听着倒貌似挺威风的——过街老鼠横行霸道。其实倒是大家都暗地里巴望着他像一只卑微的老鼠那样横死街头,无人收尸。“横街鼠”一副尊容也同样让人不敢恭维。他长着细长、丑陋的三角脑袋,尖细的下巴上稀稀拉拉的戳着几根黄须,当真是人如其名。
“横街鼠”带领着二十来个游手好闲的泼皮光棍,整日介晃荡在牛镇街上,看时辰将到午牌,便指派几个属下挨篓子挨筐收取碎银。那些个惯于贫穷又不得不讨生计的山民村妇老实憨厚的不可思议,平日里出血买平安都愿意的,这时忍痛割爱挤出一点银子孝敬这帮龟孙子自然不是问题。
在初期的时候,也曾有少数几个身长力壮的青年血气方刚,不肯乖乖就范。可这却正中了那乔喜的下怀。他就盼着有人掀风作浪起拱,好让他杀鸡儆猴,立下马威,巩固自己在牛街说一不二呼风唤雨的权利。这小子曾经练过一趟鸡心拳,使得十来条寻常汉子近他身不得。那几个奋起反抗的青年的结局可想而知:他们有的被打趴下一躺就是半年;有的被打折了半条胳膊,落下个终生残废;有的被打得皮开肉绽终日离不得药罐罐。
虽然遭际不尽相同,但这些事件昭告的理论却是惊人地一致,那就是这个叫做乔喜的人是恶人,大家都惹不起。
于是,乔喜因为他打遍牛街无敌手的光辉战绩被闾里巷间冠名“横街鼠”,纵横街坊上下,飞扬跋扈,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牛街上下,他乔喜谁的钱都收过使过,可就是从没收到过小子凌玉冰一个子儿。因为凌玉冰未熟悉行情之前他乔喜尚未在牛街打响名号,而等到他横行全镇的时候,凌玉冰却早就烂熟了行市,在他乔喜那干兄弟午牌时分吊儿郎当地上街收钱时,人家早就大吉利市完毕赶在回家的半途了。
可这“横街鼠”既能够称霸牛街,自然并非省油的灯。他早就对这个屡屡在他眼皮子底下作弊逃税的小子有所留意。他当然不愿意有人敢钻他的这空子,揩他的油水。他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时间把从前疏漏的油水连本带利地捞回来!
他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所以就把行动定在了这一天。清早凌玉冰一进街,就被他特派的左右手米粒、米砂兄弟严密的监视起来。
对于这一切,凌玉冰当然毫不知情。他径直走进了铁匠铺,但见花火灼烁,榔锤叮当,那于铁匠赤膊着膀子和他徒弟正工作得欢。
凌玉冰站在门边大声说道,
“于老板,今儿我来取货啦!”
由于打铁声嘈杂,于铁匠并没听清楚他的话,只抬眼瞭了一眼来人,点头道,
“小伙子,拿剑来呐!”
说完,他就将手上的钳柄转交给徒弟,搁下锤子,走进里间,取出一把两尺六、七寸长的剑来。
凌玉冰看那剑柄光溜溜的,只是一片铁杆,可远没有母亲那柄长剑那般美观的装潢,心中便很是觉得亏了,板着脸子许久也拉不出个笑容来。憋了一会儿屈,就终于忍不住挑刺,说道,
“于老板,你看你这叫做剑么?不但做工粗糙至极,而且居然连个、连个剑柄也没有,就用这么一块破牛皮包着,看看,要说它有多碍眼就多碍眼了去!”
于老板连忙叫苦不迭地道,
“我说小哥,咱原先就跟你说了咱铺子里不造这类东西,须知私藏器械都是犯罪,咱这都是制作了的,那罪可不就更大了去?若哥子你不是好说歹说更出了个一两纹银的天价,就是剁了咱脑袋咱也不敢吃了这豹子胆触犯国法做这玩意吓!”
凌玉冰想想他说得也是实情,便不再穷揭其短了,心下忖度:宝剑原本只要锋利耐用就可以了,至于装饰,回去我自个儿用丝线帛绦把它缠绕一番也就成了。
心中主意打定,他便把剑收下,从怀中掏出荷包,捡出一抓碎银子说道,
“于老板,东西你既然做的随便,价钱上我也不能太吃亏了。货我收了,不讲二话,但这银子却须短你几分。”
于铁匠连忙取戥子戥戥那些银子,只见刚好九钱一分,便露出个为难的脸子道,
“小哥,咱顶风冒险为你造这器械,这价钱可得公道些着。”
凌玉冰老练地说道,
“公道不公道你于老板自己心中有杆子秤掂量,我就这一口价,若是你不舍得卖,我现在就原物璧还,若是你再没什么意见,那我这就是取货走人了。”
那铁匠马上又换上出一副笑样,说道,
“这小哥,看着年岁不大,可不挺精朗着嘛!既然你利索,咱也就爽快,中,这人情我送!可就巴靠你下回生意了!”
凌玉冰把剑好生放在篓子里,边走边想:我到底是拥有了自己的剑呐!嗯,回家之后可得找个地方严实藏住,千万不能让娘发现到了。到深更半夜的时候,我就溜出去使真剑练功!那可不比那竹剑得劲得多了!
他这样一想,便越发上劲,脚步也迈得越加快迅。
正走之间,前面路口突然窜出十几个阴阳怪气的汉子。他们向两边排开,拦截住街道。凌玉冰被惊了一跳,连忙站住,叫道,
“你们是谁?”
甭问,这班人便是牛镇街痞,乔喜赫然位居其中!
街上的众人见到他们又聚众闹事,都不俟吩咐,赶忙忙的退到六七丈地外,窃窃私议地等着瞧闹子。
却听那乔喜嘿嘿笑道,
“小子,你狗眼配相么?睁着双招子也认不得大爷!”
一众街痞们也都响应老大,冲着凌玉冰做出眉目夸张的损动作,并不时地炫弄着手中的大棒柴刀。
乔喜在弟兄们的喊叫声中以炫耀的口吻吹嘘,
“老子的名号只要一报出来,保管叫这牛街撼上三撼!小子,你要给我记住,千万别怕出屎尿来!”
凌玉冰奇怪地道,
“我为什么要怕?”
乔喜拍拍胸脯,他身左的米粒、米砂兄弟极具江湖神韵地朗诵道,
“咱大哥姓乔名喜,本是河东人氏,人赠外号‘云里金刚、十步追魂、遍打天下赛辟疆,再世秦琼、鸡心宗师、横街鼠王’乔英雄、乔大豪杰是也!”
乔喜则异常配合默契,将大拇哥朝自己鼻梁上端一翘,颇有恬不知耻之勇地道,
“然也!正是区区。”
恁地稀里哗啦一大堆,楞是让凌玉冰给忽悠得一怔一怔地。他恍惚迟疑地道,
“哦。”
乔喜“呷呷”笑道,
“小子,这下你知道害怕了吧?”
凌玉冰惊讶道,
“我怕?我怕你们干嘛?你们想做什么?”
乔喜怒道,
“操你娘个奶子!咱乔喜管的牛街上下盘口生意,你奶奶的不识好歹,多次偷税漏税,还不缴保护费。你好大的狗胆吓,竟然就老子眼皮底下作奸!哼,你简直不想活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