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幺却对此显然显得爱莫能助。一则他毕竟年少,对于前一代的江湖掌故所知极为有限,对武凤翔更是缺乏了解,仅有的几次听人风马牛不相及的提起,却依依稀稀,似乎绝大部分都是十分放诞无礼的指摘嘲讽与痛斥。
如此众口一词的负面消息,使得丁小幺对武凤翔的印象也绝对没有良好的一面。然而凌玉冰是他的好兄弟,这些不好的东西,他当然选择排斥掉,屏蔽掉,所以他绝不将这些如实以告。
因此,丁小幺只是比较委婉含蓄地告诉凌玉冰,他不清楚这方面的事情。
但是,对于丁小幺本人而言,他这句话倒也确乎曲尽其实。因为他本来确实就不清楚武凤翔的人生履历,他的所为所为以及由此衍生的相关事故。
然而凌玉冰此时和他已是如何熟悉的程度了啊,简直可说得上是不惜同生共死的情分。因此从他这句话里,立刻就敏感地嗅察到一丝殊然不同的意味。他揣测丁小幺肯定对自己隐瞒了一点什么。
于是,凌玉冰暗暗想道:丁小幺虽然不清楚我父亲的为人,可是道听途说一些相关之类还是有过的吧。他应该总归能获悉一丝半缕、一鳞半爪的。他似乎刻意对我隐瞒了这些。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我父亲真的那么不幸?背上那样一个骂名,居然百口莫辩,无计避免?那他该是有多么的痛不欲生啊!
哼,不管怎么样,我反正只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我父亲他一定是被冤枉的!多年以来,他一直含冤莫白,等待昭雪。我发誓,我一定要替他洗刷所有的冤屈,赢得一个让人仰慕、众望所归的英雄之名!
他这么想着,内心里心潮澎湃,激动莫名,自己觉得很感动。可是却忽略了他父亲早已去世多年这一事实,只做仿佛他仍旧在生,能够感知他立志要做的一切似的。而就算将来他能够洗刷一些误解、树立一些尊严。但倘若他父亲当真做过那一系列为人所诟病攻讦的事端呢?那他又该当如何?只是这些,却统统不在他凌玉冰此时此刻的考虑范畴以内,因而被完全地忽略不计。
在凌玉冰豪情万丈地思索着一切的时候,天空忽然下起了粗细不均等的雨点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心中隐隐的产生一个离奇的念头:难道,这竟然是一个带着朕兆的寓言吗?这么巧合,就在此刻,居然让雨点洒落!
不说其他,只说凌玉冰和丁小幺这两名少年,他们如此这般地在这片山林石国之中行走了几日,方向却一直不变,固执的朝着东方而去!
经过连日的奔走,感觉离开商州已经很远了,凌玉冰忍不住问丁小幺道,“丁小幺,我们究竟要前往那里去呢?”
“我也不知道啊。说真的,现在既然和你在一起,就当然不能太过冒险。”丁小幺道,“但是一直向东走的话,我们就会离赤衣府的巢穴越来越远。只要远离了他们的巢穴,他们所布置的眼线就相对越来越少,而我们的行动也就越发自由。”
凌玉冰愕然道,“可是我们还要报仇呀!离得太远了,还怎么报仇呢?”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凌玉冰,我们目前连一个闻人安泰就应付不够来了,别说还要对付更多比闻人安泰厉害得多的人物了。”丁小幺说道,“所以,我们眼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找寻一个能够妥善安置的藏身之地,最好环境隐秘,不会轻易被人发现。然后刻苦用功,练好武功。那时我们无后顾之忧,有藏身之处,而武功也差不多够用了,就可以开始对赤衣府那帮狗贼展开复仇的计划了!”
凌玉冰虽然对丁小幺的话没有反驳,心中却也不是很认同。他心想你一个人的时候,力量岂非更加弱小,却犹自孤军奋斗,对赤衣府用尽手段,纠缠不休。怎么我们两个人彼此互相有了照应,却反倒还要远远避开了呢?难不成我的加入,竟只是凭空让你添加了累赘,成为了一大包袱不成?
他却没想想自己江湖经验极端不足,虽然武功还算过的去,但是如果冒冒失失跟随丁小幺周旋于赤衣府的眼鼻底下,那简直不啻于活腻了找死。丁小幺一个人的时候,固然有自恃于自己机变狡黠的地方,但更多的只怕是抱着破罐破摔、大不了一死而已,若万一令赤衣府谁谁中招,那便是撞了大运,死也瞑目的心态。
但此事既然凌玉冰也被牵扯进来,他就要为他的身家性命安危尽最大可能的着想。他必须谨慎,要竭力所能避免他的好兄弟被置于危险的境地。所以他选择东去,选择远离、原则暂时躲开,逃避他所切齿仇恨的那些不共戴天的敌人!
在下午时分,丁小幺和凌玉冰两个来到了一座小镇。凌玉冰目露惊异之色,丁小幺为他解惑道,“除了从这座镇子的街道上穿过去以外,此地再也没有第二条通向东面。刚才我吃饭的时候我问了下那家山民,这里已经地处商州和襄樊、信阳三州的搭界之地,距离商洛已经有几百里之遥了,但愿赤衣府的爪牙并没有分布在此设防。”
凌玉冰略微迟疑片刻,说道,“丁小幺,其实我倒觉得,我们藏躲在商洛那片山林里,赤衣府的人反倒更不容易发现。”丁小幺道,“不安全,而且,你经过这几日也应该知道啊,在山里衣食住行是个难题,非常不好解决。现在还可找些野果野味什么的,一到冬季,那可就特别难熬了。连口吃的都难以解决,哪还有心思想练武报仇之类的了?”
“虽然你说的也是值得考虑的地方,可是,”凌玉冰迟疑地道,“我总觉得我们这样,会不会太过冒险了一点?”
丁小幺笑道,“那有什么办法呢,就算是冒险,我们也势在必行的。”
二人当即一前一后走进小镇,却发现情形十分不对,四下里安静的可怕,静得出奇。丁小幺已经知道事情不妙,但既已进入圈套,就只好见机行事,随机应变,以策万全了。
一眼望得到尽头的街道尽头,在一座墙檐之下,台阶旁边,从另一面山墙飘拂过来一角赤红的衣襟,微微拂动着,透出一股宁谧、诡谲的气息。
丁小幺和凌玉冰紧紧靠在一处,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却听身后忽然一阵橐橐的皮靴踏地声传来,闻人安泰、席舞鸿等人各自率领十几名下属飞速出现,切断了他们的退路!
而前面却依旧未见任何异动,只有那片在街道尽头、墙角一隅飘拂的猩红衣襟,兀自在那样猎猎地飘动着。
丁小幺低声说道,“凌玉冰,赶紧朝前冲!”
说着,就和凌玉冰一起肩并着肩,向前急速猛冲。眼见就要奔出街道,那一角飘扬的衣襟忽然增多,慢慢竟现出一个人来!却是个表情孤傲绝强。似乎荦荦寡合的落拓青年。他一身红衣,站在墙根,肩上扛着一柄长柄的朴刀。
那刀把上缠绕着一匹艳烈的红绸,在他手中翻卷跳跃不已。他攥紧刀把和红绸的那只手,此时似乎都变成了红颜色的了。
这个青年鼻梁高挺,一条赭红色的伤疤从脸颊直拖到项颈部位。头发乌黑、梳理的十分的细致,非常整齐,西斜的太阳从他前面照过去,耀得他掌中的朴刀刀锋闪闪发光。
他那一身红衣,却也正是赤衣府统制级别的制服。奇怪的是,另一边闻人安泰、席舞鸿各自率了一大帮属下,这一边除了他一人之外,再无其他任何人。
丁小幺他们却一心只要突围,对这些倒不假细想,当下夺路而逃。那人也并未挡在街道中心,而是挺随意的站在一座房宇的墙角下,静静站立,就像个路人一般。如此距离,就算他想阻拦,却也未必来得及了吧?
凌玉冰见那人知道此事还是不怎么搭理自己,内心不由窃窃然暗喜不已。正在侥幸之际,忽然头皮发紧,一股凛冽的刀风席卷而来,随之但见一柄刀刃破空而来,却也并不攻袭两个少年,只是平平挡在二人前方。
刀刃的端点是长长的刀柄。长长的刀柄握在那个神情落魄的青年手中。那人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束手就擒吧,两位。”
“别只顾做好梦了!”凌玉冰喝了一声,拔刀出鞘。
那人只略略看了一眼,摇头说道,“出刀的手法倒不差,可是刀不好,功夫也不够,另外,根基不稳,性格太坏,刀法的威力你发挥不出来十之一二。嘿,别浪费我的时间了,你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对手。”
丁小幺呸道,“见过皮厚的,可还从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漫天牛皮,吹嘘自己的!”
“哦?是吗?”那青年笑道,“可能因为你们见识太少的原因吧。换了其他任何人的话,都不会认为我曲尽其实的解说,只是在进行厚颜无耻的自我吹嘘。”
“切!少说废话!”丁小幺将皮鞭一抖,抢先展开攻势。在这根皮鞭之上,丁小幺这些年来倒没少下苦功。只是憾无名师指点,再怎么刻苦用功,却也不能突破自身的局限,得到大开大阖的大家风范、高明技巧。
虽则如此,仗着这条皮鞭,她也在数日前协同凌玉冰,二人联手,将和此人一般,同为赤衣府统制的闻人安泰攻了个手忙脚乱、接应不暇。
这里既然要突出包围,逃得性命,丁小幺挥鞭之下,尽量施展出最为毒辣的招数,要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再一鼓作气,竭尽全力,和凌玉冰冲破这个无比托大的人独自结成的防线,撕开一道裂口,逃之夭夭而去!
见到生死伙伴、最好的兄弟丁小幺尽力施为,将手中软鞭舞得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蚺恶蟒,狰狞夭矫无比,凌玉冰自然心下会意,也连忙不失时宜地配合他的攻势,几乎在同一时刻,将百忍刀法全力挥出。但听刀声呼啸,幕幕刀风,恰似出林猛虎,气势汹汹,威力惊人!
就在一霎之间,两个少年就用皮鞭和长刀一口气连攻了十几招,余势未休,犹然待发!那表情落寞的赤衣疤面青年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双手握紧朴刀,左遮右挡,看似轻描淡写,点厾随意,但听叮叮当当清脆鸣响之声不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