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商州舵主仅凭一只独掌,应对着司空窑子掌箫夹击的凌厉强攻,脚下掌上,仍然法度谨严。但见他右手运掌如风,左肩耸动不已。那只空空的衣袖被抖动得象一支宽大的短鞭一般劈向竹箫。这衣袖是绵绵韧物,一击不成之后,还有缠绕包卷的功能。司空鹞子却手似灵蛇,早已改变了原来那重章法,箫掌所向,虽然仍旧是商州舵主的左上路,招式却愈加见得狡狯。
幸好那商州舵主也自好生了得,掌袖齐舞,影风缤纷,纷至沓来地旋回不已。一时劲风霍霍,四周草伏八方。
这司空鹞子当然知道厉害,亦不稍有一丝松懈,却把身形掌风箫影,翻曳一如云蝶。但见二人人来人往,忽起忽落,彼我若即若离。好炫一场交锋,煞是精彩激烈!
在变招刚开始的时候,司空鹞子的竹箫轻轻挥动,柳枝曼甩,显得极是雍容悠闲、从心所欲,游刃有余。敢情她与狐儿方刚那一番交战,手中拿捏的杨柳枝儿都未曾被惊动的。显然是胜得轻而易举,潇洒随意。但是到此光景,已决非前番状况可比了。
等三十回合一过去之后,那杨柳枝梢头突然发出“哧哧嗤嗤”的一叠细小的声响,竟寸寸断落在地。却都是被商州舵主强烈的劲气以及刚猛的袖风锐意削迫震压导致断碎了的。
直至此当口,商州舵主所处的劣势方得回转。狐儿也由此而放下心来,并确定父亲已经胜券在握似的大大松了一口气。
那赤衣府督司空鹞子一脸森然,飞速地将右臂作弧形状上绕,拱在头顶,左臂同样弯作弧形,却下绕在胸前。双手好比是一个环状的圆圈,圈子当中现出身后湛蓝的天色。她把竹箫反握,在小臂内侧向臂环内探出头来,宛若一柄破空而下的神械。
商州舵主仔细看去,只见她的双掌俱隐隐泛出醉红之色,心知这一定是某种旁门绝技,当下愈加不敢大意,静心全神,加以防范。
狐儿看到那司空鹞子此时摆出的架势,一怔之余,猛可里想起前回在昆仑总坛参见掌门师叔的时候,曾经听说有一门偏门奇功,施展起来,和这种情形相差无几,不由得脱口叫道,
“落日神功!”
商州舵主闻言陡然醒悟道:岂不正是武林传闻已绝迹多年的左道技法落日神功?
那司空鹞子冷哼道,
“黄口小儿,倒也识得几分货色!”
话未完毕,她掌法先出,身向前欺,但见一幕红芒,渰然卷向商州舵主。这道掌风虽则并不强烈,却阴狠非常,暗藏杀机。一合之间,商州舵主转攻为守,以伺机变。
这“落日神功”名曰“落日”,正是取意象于西天落日将临坠落时际那种余威乍作的壮美景观。红霞喷薄、艳光千里,岂非寻常易与之象?
司空鹞子那双手掌几次便要黏住商州舵主,倘被黏住,借力打力,商州舵主势必将被自家的内力袭破周天要塞,气血逆流,便是不死,也将落下个终身瘫痪残废的歹命。幸喜他自一开始便小心谨慎,又兼之自家内功深湛,强过于敌手司空鹞子甚多。是以司空鹞子一直没有可乘之机,未能讨得多少的便宜。
而这位赤衣府督少年心性,虽系一女流之辈,却极度好强争胜。她见对手竟能屡屡将自己的凌厉攻势消化于无形,内心的获胜意念便更加地迫切,双掌上的劲力弥加强烈,越战越凶,势如一匹咆哮的雌虎!
尽力龟缩着身子藏在一旁的淫僧色儒二人见到这两强几近天地翻覆的争斗愈加如火如荼,猜想他们此时应已无暇旁顾他人。那几个娃娃,则只狐儿或尚有些棘手,其他如凌丁小辈们,反倒是自己能令他们头皮发麻,畏詟恐惧,唯恐避之而不及才是。
当下淫僧色儒二人仔细端量与狐儿之间相隔的距离,发现彼我之间,甚为宽阔。料想自己一旦逃之夭夭,便如两脚抹油,他即便穷追猛赶也必然不可企及。
于是乎这淫色二人相互心领神会也似地交会了一个眼神,扭头就窜。
那狐儿与无忧正全心全意地关注着商州舵主的战事,凌玉冰更是沉迷在二人令他眼花缭乱的争斗当中目醉神迷,情难自控。恨不能自己马上也具有如此骠骁的卓绝身手,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受尽尊荣!
他们此时早已忘记了还有淫僧色儒这两个败类的存在,更别说去留意他们的动向了。但是他们未曾着意,却自有人密切留心。
丁小幺就是这个人。
她一直都没有因为眼前的龙争虎斗而忘记其他别的,一直都在暗暗地监视着淫僧色儒们一举一动。因此一见他们掉头开溜,立即大声叫道,
“别跑!大伙注意,这两个败类想逃跑!”
他这一声召唤口音甫住,但听得一声凄惨凛厉的吼声响过,色儒“噗地”一声扑身栽倒在地。紧接着,只见商州舵主如一匹兀然乌鹫一般疾掠向那失魂落魄放足疾奔的淫僧而去。右手一抓,即已揪住他后颈的头皮,却只听得“哧咝”一声细微的声响,恍如极度轻微的裂帛声。商州舵主正自微感诧异,淫僧却已头脑耷拉、身子软遝如棉,看看竟然已气绝而亡。
再看那色儒,他的背心被射进了一根柳枝。这条柳枝,却正是司空鹞子手上剩下的那一截。但是柳绦纤细柔弱,切肤不深,显然并非致命之伤。
“舵主好俊的轻功。”司空鹞子款款地移步走来,摸出一块碗底般大小的黑色石子放置在色儒的背心,稍停功夫,“嚓”地从那后心吸出一根头发般粗细的长达三寸的钢针!
接着,她又如同前番摸样,从那淫僧的背心也自吸出一根相同的细针。那块黑色石子,却是一个如许之大的磁铁。
司空鹞子从磁石上取下钢针,齐齐地捏住,不无得色地瞟了一眼商州舵主,说道,
“你的轻功虽算不错,可还是没有本都督的暗器快哈!”
商州舵主道,
“原来是你杀了他们!”
司空鹞子说道,
“本督手段怎样?”
商州舵主说道,
“这暗器果然非比寻常,我刚才竟然没有察觉到它们的响动!”
丁小幺听得他如此说来,不禁代为暗暗侥幸:幸亏这疯泼婆娘适才不是对商州舵主下手,否侧岂不就正好成就一个得心应手、一发就中的实例了?
而商州舵主念及方刚一心只顾劫杀歹徒,浑然不曾考虑到司空鹞子若使暗器又该当如何这一点。倘若她刚才竟趁了这可趁之机,可不就是惹了一场杀身大祸?枉自己在江湖上履历多年,今日竟然还犯下如此一个疏忽之错。想想之后,不由地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司空鹞子笑道,
“头发在天上飞,会传出让人知觉到的响声吗?况且本督这暗器原非用手发射,你以常规预防,自然是防难胜防!”
她说着,掀开了那竹箫的一处机簧,把手上的钢针重又装了进去。商州舵主等人把目光移向那处,但见小小的管筒之中,悚然藏列有百十枚精光点点的长针。
将机关复原之后,那般暗器外观看来仍旧是一根竹箫,本无半点让人可疑之处。司空鹞子说道,
“商州舵主的功夫今日得以见识,果然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可比。本督另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了!”
语毕,径自向前大步行去,甚至连商州舵主出言回复的当口也不稍等一等。商州舵主便只得把说到口边的行话咽回喉内,暗自想道:这人故意将竹箫之中的秘密曝之于众,显然是一从来自负至极的主儿。她在刚才的较量中未曾占得上风,却又凭此一着来擅胜场。故而得意而去,并不停留。只是她为何毫无缘由地对我发起挑战?此事殊可蹊跷!
商州舵主百思不解之中,不觉茫然地叹了一口气。
远望着那司空鹞子已经走进了丹凤城里,丁小幺撺掇了一下凌玉冰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道,
“晓得商州舵主他是谁吗?”
他问自问得热切十分,但凌玉冰却只漠然地回应道,
“是谁?”
丁小幺道,
“就是昔日携手纵横江湖的七侠之一呢!”
凌玉冰道,
“什么?”
“昆仑七侠呀,”丁小幺对他的迟钝和无知不满地咕哝道,“武林之中己乎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却就你一无所知,还就让我给碰上了,真正气人得很!”
他略停得一停,暗中又指了指商州舵主,用更低的嗓门说道,
“这昆仑七侠,说的就是他们七个昆仑派嫡传的门人。他就是七侠之中最早出道,也成名最早的虎子。他现在缺了一条胳膊,但是刚才的神猛你都是见得着的吧!可想而知当年他双臂健全的时候有多强悍无敌!”
凌玉冰若有所思地念叨道,
“虎子?”
“哎呀,名字别扭一点有什么可奇怪的,关键是你刚才都看见了他有多厉害!”丁小幺会错意的对同伴发表着他的意见,“整个人可不就是虎虎生威,令人佩服!”
商州舵主此时大步向他们走来,含笑问道,
“两位小哥儿姓甚名谁?怎么竟也和这两个无耻之徒结下了梁子?”
他说着,将下巴朝那淫僧色儒两具皮囊点了点。
凌玉冰一见他走上前来,心底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逆反情绪,满头满脑都是浑浑然的“昆仑派、昆仑派”,即听到他说出“无耻之徒”四个字,更加觉得忍无可忍,内心中极端愤愤不平地骂道:哼!你昆仑派假仁假义,只怕比别人更加符合‘无耻之徒’这四个字的含义!
这样想着,他自然把整张脸孔都绷得僵木木地,甚至把头都偏向了一旁,看也不看这人一眼。
他凌玉冰的表情虽然是如此的冰冷,但丁小幺却丝毫也不顾念他那些个别扭的心情,满怀欢喜,兴高采烈地尖着嗓子高声喊道,
“大叔,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虎子,对不!”
商州舵主微微一笑,心下暗自想道:这个孩子倒有趣得紧,口无遮拦的。竟然把别人的名字也随意嚷嚷到口头上来了。却可喜是个快人快语!
丁小幺见他含笑默认,更加大喜,心花怒放地继续发问道,
“我就说呢,你的武功怎么就那么好!我还知道你的这条胳膊是怎么断掉的呢!”
他只顾一时欢喜,却言出无心,浑然不觉这句话是否会触碰到别人的痛楚、捅到别人内心之中的伤疤,产生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