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夜幕低垂,银色的月光如丝羽流苏洒在庭前,一地枯黄的落叶也尽显得愈发银白,枝梢间寥寥几语寒鸦,扑腾了两声也安静了。只觉得无需点灯,也恍若白昼一般敞亮。
往年的八月十五都是与爹爹、娘亲还有锦瑟一同过的,一家人在一起吟风赏月,好不自在。今年却是双亲不在人世,又与锦瑟相离,只我一人独守深宫,生死契阔,更与谁人说?
正想得出神,屋内已频频传来月饼的香味,我掀开帘子,炉子上烘烤着的几个已经黄莹莹的了,桂花的香味传遍了整个屋子,总算有点温暖的节味儿。
青芜一边烧着炭火,一边道:“若是在往年,咱们早就在颐华堂作乐了,帝君、王爷,还有各宫嫔妃,都要热闹好半夜呢,不似这鸟不拉屎的静心苑,连个声儿都听不到……”
青烟见我眉间染过一丝凄伤,忙给青芜使了个脸色,青芜才知说错了话,忙歉道:“美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我淡淡叹道:“也是我对不住你们,我自己不争气,犯了错,却要你们陪我受过,要是跟了别的主子早享福了,在人前也可扬眉吐气,不用到处看人脸色。”
青烟道:“早说过与美人荣辱与共的,美人的恩德奴婢们不敢忘。”
青芜也跟着点点头,往外瞅了瞅,便扯开话题:“曦美人怎么还不来?怕是玩欢了耽误了时辰,美人出去望望罢,这都许久了。”
我刚掀了帘子,紫曦便一脸笑容往这边跑过来。
我朝里面低低笑道:“说曹操曹操到。”
紫曦一边放下手里的天灯,一边跑得喘不过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青芜笑道:“曦美人,我们家美人等着你吃月饼呢。”
紫曦不停摆手,拉着我道:“姐姐有喜啊!”
我嗤笑一声,为她拂去额角盈盈细汗,“怎么跑得这样急?何喜之有啊。”
“姐姐明天便可回去流心殿了!方才君上赦免了姐姐的罪过……”
话语刚落,青烟和青芜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细听。我心中十分诧异,只疑道:“好端端的酒宴怎忽然提及我了?”
“是皇后娘娘求的情。”她咽了一口茶水道。
“皇后娘娘?”
紫曦接口道:“刚刚本是斓贵人在席间跳舞,六王爷忽然提起说斓贵人虽舞姿轻盈可人,却远不如姐姐那日在仙林池那般灵动曼妙,然后皇后娘娘便为你求了情,说中秋本应阖家团聚,念你初入宫不懂规矩,又是北夏的秀女,便宽恕你一回吧。”
青烟和青芜两两相望,喜不自禁。
我笑道:“如此当真是喜,再不用在这僻寒之地熬日子了。”
紫曦想了想,道:“君上说今日势必很晚,便不派人到静心苑传旨了,我估计江明公公明儿一早就到这来了。”
皇后与我素未谋面,也不知我与四爷的关系,必定是四爷和六爷去求的皇后,这才说动了君上放我出冷宫。四爷啊四爷,你是为了我还是为的自己?念绋竟猜不透了。
紫曦拉着我道:“姐姐可绣好了么?方才在席上我是偷偷溜出来醒酒的,咱们赶紧放天灯去吧。”
我笑着点点头,叫青烟拿了天灯和锦帕出来。
“姐姐许的什么愿?告诉我可好?”紫曦探头来道。
我忙掩着不让她瞧见,道:“若是轻易能示人,便不灵了。”
今日是中秋,宫外放天灯的人家多得是,天上早已处处星星点点,静心苑又僻远,自不会与人注意我们的灯。
我把锦帕顺着灯上的木条捎了上去,青芜和紫曦的丫鬟素凝点上了火,天灯鼓起后便缓缓飞上去了。
许完愿后,天灯早已飞得甚远。
紫曦笑道:“今日姐姐是有福之人,我也顺便来此沾了沾姐姐的福气,当真是好!”
青芜、青烟、素凝也都含着笑附和着,在静心苑一个多月终于看到她们会心的笑容。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愿当时明月如旧。
紫曦玩了好一会才肯回去,我不留她只是怕耽误了酒席的时辰,被有心人瞧见了,又要生出一些麻烦。
在庭中呆了一小会,便把青芜她们打发到屋里去收拾,自己独自散散步。
不知不觉走到静心苑旁的引竹园,竹叶在秋风中飒飒作响,隐约可见竹叶间温润如玉的圆月,十分的清冷。
忽只闻到身后隐隐酒香,是熟悉的清朗的男子气息,我转身一看,果真是四爷。
他脸上拂过一丝若隐若虚的笑,深邃的眼眸微眯,“不惊讶?”
我淡淡道:“我早该想到你今日会来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问:“前几日的风寒可好了?”
“嗯。”
“以你的性子必定不会‘行为不检’,只怕得罪人了。”见我不接话,他又道:“明日回去后,万事要小心。凌妃、郑妃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记住,在宫里生存,只有帝君的宠爱才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我只低着头,默默不语。
“念绋,”他沉声道:“这些话你要切记。”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
温朗的声音在耳边柔然响起,我记起受伤的那几日他在我耳畔曾说过的话,曾为我挽的发,一字一句,一举一动,在如今看来,都如同讽刺。
我嗤笑一声道:“王爷说笑了,如今我再不是当日的念绋,我是帝君的璃美人,君上也是璃月此生唯一的丈夫,是一生要依靠的人。璃月听不懂王爷的意思。”
我悠悠抬头望他,温婉轻笑道:“噢,对了,今日还未曾感激王爷,为了璃月能离开冷宫,想必王爷您定是出了不少力的,璃月,必不会忘的。”
四爷神情间隐隐有哀痛,却是一闪即逝,清淡一笑,道:“皇宫最是磨人,你性子倔强,要改改了。”
我恭敬道:“时候不早了,王爷原也不便耽搁,请回吧。”
他“唔”了一声,道:“更深露重,你也早些休息。”
他转身欲走,我忽然想起什么,便唤道:“王爷等等,璃月有样东西要归还,请您移驾静心苑罢。”
他只转头,笑道:“本王今日未曾带东西来,也不想带任何物品离开。”
我与四爷的匆匆一面只如此寥寥不过数语。
想见却不敢见,想说的话也说不出,竟让自己的一番言语将他遣走了。我却不恨自己口是心非,只想如此也好,我在宫中便能心无挂碍了。日后是福是祸,皆是我孟璃月一人,与赵弈珏、叶念绋再无瓜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