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智被突然而来的悲痛烧光,跌跌撞撞走在街上,竟也想着寻着一处无人的地方大醉一场,醉得像那日在明月楼,安南王的那样才好,忽然想到他那个样子不觉有些可悲。
正出了神儿,后面飞奔来一匹骏马,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马上的人已经将我横空抱起,任我百般挣扎却动弹不得一分一毫,只听到他朗声道:“再动把你扔下去!”
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竟又是六爷那个冤家!他一面驾着马,一面死死钳制住我,等到马停了,又迅速将我抱下马。
“你放我下来!放下我!”
刚刚看到“金玉坊”三个字,我尚且惊魂未定,六爷又顺手牵来一块轻纱蒙住了我的脸,沉声道:“别说话!”
这一连串的动作若是在旁人看来,必然潇洒风流、从容不迫,可我只知他带我来看锦瑟,动作却如此粗暴!耳边时有女子的娇嗔,一开始杂声极重,慢慢的声音褪去了许多。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依稀感觉他上了楼,又上了楼,上了一层又一层,我已经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很重。我虽然心里不满他粗暴的方式,但他带我来看锦瑟,一声感激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直到走到一个房间停下,他拂去我脸上白纱,将我放下。我便看到锦瑟已在门口等着了。心中万般交集,只流于一个含着泪的拥抱。
许久,六爷在一旁咳了两声,我和锦瑟才放开了,他朝下面看了看,说:“你们有话进去说,我也不便打扰,下去讨两杯花酒喝!”我点了点头,便拉着锦瑟进了屋。
她带我随意看了看,低头笑道:“姐姐,这是我的屋子。楼层挺高的,离得也远。素雅清净,寻常时间也是无人打扰的。”
她把我拉到桌前坐下,为我斟了一杯茶,举止间虽略有聘婷袅袅之姿,娇弱的身形却更有着坚毅与执着。
我心情也平复许多了,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你相中六爷哪里了?他那么粗鲁……”
她低头浅笑,“说了姐姐怕是又要笑话我,“六爷偶尔也有性子急的时候,待人却是极好的。又极爱琴棋书画,远是那些纨绔子弟所不能及的。只不过,我只怕这一生,也走不进他心里面。”
我握住了她的手,说:“你这样,真的开心吗?”
她只是浅笑,低头拨弄着茶盖儿。
我仍是不依不饶,她说:“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其实,小时候我就见过他了。”
“那年赵齐交战的时候,我才八岁,只听爹爹说他一人破万虏,救下了先帝也擒得齐国大将,后来他班师回朝,爹爹带我去看怀阳都城盛景,那个时候,我只能在万人之中看着他,可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想嫁的,便是这样的人。”
我却很是疑惑,锦瑟以前从未提过,“这些事我怎会不知?”
锦瑟顿一顿道:“姐姐忘了,你之前生过一场大病,那些事尽数忘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你倒是有的盼了,可我却要走了。”
她一脸惊疑:“为什么呀?你要去哪?”
“再过半月,北夏来我赵国朝觐,我会跟在那一队秀女之中。四爷已经安排好了,这一入宫门深似海,以后再看不到你们了。”我叹了口气。
帝王之爱,龙榻之侧,争宠夺爱,这些原本离我十分遥远的东西,竟一夕之间摆在我面前。
叶念绋,在旁人看来你定是风光无限,快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你确实被自己最心爱也极其信任的男子推到这个境地……
“姐姐……”锦瑟看我一脸悲伤,用绢帕为我拂去了眼角的泪水,说:“果真是四爷的主意吗?其实,我觉得四爷是喜欢姐姐的。那日你与他一同来,他肯为你花十万两来护我,此中情意断然不假。”
我讥笑道:“一万两买一个忠心耿耿的细作,倒也划算的很。”
她摇了摇头说:“不对不对,在我看来,四爷的眼神是不会假的,我看得出,泠姐也是喜欢四爷的,可四爷看她的眼神里却不曾有对姐姐的专注和深情。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我在这里也有一段时日了,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过,他们的眼睛里只有污浊,利欲,垂怜美貌,却从未有那日四爷看你的眼神。”
她握紧了我的手,继续说道:“他是堂堂的陵桓王,自有他的苦衷,你若把心意说与他听,说不定也有挽回的余地呢。”
挽回的余地?呵呵,我苦笑两声,如锦瑟所说,他是陵桓王,胸怀天下德披苍生的陵桓王,我再好,再重要,不过世间一平凡女子罢了,怎么能撼动得了他心中欲除奸佞的想法!
世间男儿多凉薄,他心中只有家国天下,来管我这女子做什么?
锦瑟躺在我肩上哭了一会,不想让她如此伤情,忽然想到了便问:“雁西泠,她待你如何?”
她想了会说:“算不上不好,她其实是面冷心热,对其他几个姐妹都是如此,大家都习惯了唤她作‘泠姐’。她那副容貌也真是倾国倾城了,虽然身在金玉坊,但我却从未见过那样高贵华丽的女子,不过——”
锦瑟朝我笑了笑说:“若论容貌,姐姐才是这当世之最呢,虽不施脂粉,但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若是化作浓妆,恐怕要让世间男子神魂颠倒了。”
我急忙捂住她的嘴,道:“无端怎么又说起这个了?越说越不像话。”
她“咯咯”地笑了,忽注意到了什么,问我:“姐姐手上戴着的紫玲珠怎么不见了?”
我才想起那日那张瘦削冷峻的脸,“送给了一个小孩儿,不碍事。”她嘟着嘴道:“那可是姐姐一直带在身边的,送什么不好?轻易把它便送人了,小时候我吵着问娘要,娘却不肯……”
提起娘亲,难免又有一阵子伤心,我俩谈了这许久,想起小时候很多事,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我只记得十岁生过一场大病,却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也很少听你们提起过,你可还记得?”
锦瑟微微怔了一下,只说:“那么早的事我也几乎忘得干净了……”
我也没有再多问,只讥诮道:“当然了,那么久的事你自然都记不得,你只记得你心爱的六爷诶!”
欢乐的时辰总是短暂,六爷上楼来叫我时,我便已知此生很难再见到锦瑟了。可我和锦瑟,都是笑着分开的,不想让对方担心为难,可出门的那一瞬间,泪水还是止不住了。六爷两手一摊说:“上来吧。”
我“啊”的一声瞪大了眼睛,却不想他取笑道:“逗你呢。雁姑娘知道我们来了,不用装了。”我正伤心着,却被他这么一闹,悲伤也散了许多,虽含着眼泪,忽的又“扑哧”笑了几声。
走到楼下时,雁西泠正独自一人饮酒,一身墨绿的绣衣,依旧是傲若冰霜。六爷本想拉着我走了,又回头对她笑道:“雁美人,”他顺手拿上一坛酒,嘴角轻轻一抹邪笑,“今日酒酿的不错,琛告辞了!”
雁西泠只轻蔑地笑了笑,也不理他,依旧独自品着那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