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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字如歌·凰寂 第二卷 子夜歌 第六十三章 颠倒青苔落绛英

青芜从掖庭回来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我正倚在床榻上翻书,只察觉到案前红烛的火舌不经意间晃荡几下。

我缓缓抬起头,却见青芜独自一人进来,顿时已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默默许久,才哽咽道:“娘娘……对不起……青芜害了你的孩子。青芜对不起您,可是……我不是有意的。娘娘原谅我吧,青芜日后再不敢说胡话惹娘娘不痛快了。”

原谅?我暗暗苦笑。

望见青芜时,我原也没有这般气恼,只想单纯地听听她想如何向我解释,心中却无端生出一丝厌恶。她骗得我这样苦,却能堂而皇之地跪在这里求我原谅,这些眼泪流出来,可有一丝一毫的歉疚么?

我心里微微一痛,却只能将这一腔怨怒深深藏置于心中,缓缓道:“你向来是这样急躁的性子,我也那你没办法了。这几日你也苦了,下去休息吧。”

青芜愣愣一会,又哀哀道:“娘娘休息吧。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日后定然还是会有孩子的。”

我淡淡一笑,有的时候,欺骗比任何东西都要蚀骨,像命中注定的劫难,而我却深陷在这谎言中醉生梦死。

弈璟当日对我的冷淡,不也是如此么?

我仍记得那晚,弈璟红着眼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道:“你不是说朕是你的良人么?你告诉朕,明月楼是怎么回事?金玉坊是怎么回事?还有,陵桓王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朕!”

他撕心裂肺地喊着,你告诉朕!你告诉朕!

这个精心编排的谎言早已寻不到它最初开始的地方,或许是那场黄河水患,或许是怀阳城中陵桓王弈珏的那匹烈马,或许是当日仙林池外那一场水袖流仙舞,又或许是流心殿外海棠树下一曲玉箫声动却错落在你耳边……

夜风凉凉地从窗户的细细缝隙中拂进来,吹动了书案上那几层重重叠叠的素色纸笺,依稀可望见疏疏落落地写着几行小字:

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

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

我仍旧无法想象那晚他弃下丞相府的酒宴,弃下表妹凌妃,带我飞向城楼摘星望月,带我燃天灯许愿,看尽山河繁华,听我无意悲伤于指尖反反复复的“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在夜里最安静之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是最悲凉的时候,情不知所踪,一晃而灭。在我心头最暖之时,却用一盆冰凉的水将我拉回红尘中最残酷的现实里,令我毫无招架,无言以对。

那晚之后,弈璟心里一定恨毒了我。他坐拥万里江山,却被一个小小女子狠狠地戏弄了。直至我小产之后,他对我的情意还似以往,却如何都品不出从前的味道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听说起司正司盘查凌妃意欲谋害我腹中胎儿一事有了结果。覃司正细查了当月内务府的用度,确认当月唯独玉华宫中的蜡烛多出往常几倍的用量。物证已有,却苦于找不到人证。覃司正又遣人到玉华宫带走了凌妃下面的宫女苁蓉,凌妃原是死死不许,覃司正只一句“君上的旨意”便教她无话可说。

斜躺在暖榻上喝茶时,青烟面色有些勉强,微微垂了脸道:“听说那小宫女苁蓉在狱中挨不住一夜酷刑,便将真相一应说了,道是采薇园是我回宫必经之路,将那蜡油洒在采薇园前神不知鬼不觉,待人追查到也顺理成章成了郑妃的责任。”

我淡淡问:“紫曦呢?”

青烟自然明白我话中的意思,略一沉吟,道:“凌妃只道欲与曦美人比试一场,便随意指了一条错路给她,任她打不着猎物,只想借此戏弄一番。却不知到了悬崖前处曦美人的马忽然狂飙不停,曦美人如何也止不住,当时凌妃也急坏了,忙唤了侍卫前去搭救,可是无奈那马性子太烈,不知为何竟又跑得那样快,瞬间的功夫便飞落崖下,丧了性命。”

我心底骤然翻涌出无尽的沉痛悲辛,眼里一酸,冷声道:“人都去了,她此刻自然推得干干净净。”

青烟垂眸,眼底亦是悲伤,又道:“君上下令,凌妃娘娘此后无圣命不得踏出玉华宫岚音殿半步,如此惩处,实与幽禁无异了。昨儿凌丞相去求了君上无用,又去延禧宫求太后,太后也求了君上,却撼动不得君上一分心意。君上这回,对凌妃是下了狠劲了……”

我微微皱眉,也不再多想。弈璟向来不正是如此么?当日的鸣萱,斓衣,如今的青芜,苁蓉,他对哪一个不狠。

凌妃在后宫的地位堪忧,对凌朝天无疑是极重大的打击。偶然又想起前些日子被查贪污朝廷赈济黄河水患银两的几十位地方官,顺便问起了青烟,她却只道“大理寺还在调查中,尚未有结果”,于是也就作罢。

却不知道,青芜、小方子等背后主谋之人,指使青芜害我腹中胎儿之人究竟是谁。若是云破月,那他意欲何为呢?他与我只有一面相识,有何缘由要来害我腹中孩子?更安排了青芜在我身边。还有小方子,原是最贴近服侍弈璟的人,竟能在弈璟身边藏匿这样久而不露锋芒!

往浅处想,云破月只是戏班的班主,要进皇宫大殿也已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安排帝君帝妃身边之人,他即便武功高强,为人深不可测,却毕竟是江湖中人,也没有这样的能耐吧。

脑中忽然想起一人来,我仿佛顿然大悟,云破月不可以做到的事情,他或许可以!

次日清晨去太后宫里请安,却见富春姑姑在门口,见我来了,忙恭敬施礼道:“奴婢给娘娘请安。今日太后身体不适,娘娘回吧。”

我淡淡颔首道:“劳烦姑姑好好照顾太后。”

富春淡淡一笑,眉目也是一片祥和,道:“娘娘是个玲珑心的人儿,想必也晓得太后心里为何不舒坦,还望娘娘回头体恤一番啊。太后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身子不比年轻的时候。”

我淡淡笑着:“本宫明白。”太后因着凌妃的事情正与弈璟怄气,富春姑姑虽未明说,我何尝不知她是想我劝劝弈璟,与太后说两句好话,顺便也就原谅了凌妃。凌妃是太后的亲侄女,心尖上的人,弈璟待她可以这般无情,太后却做不到,不是么?

步出延禧宫时抬头望见一簇簇开得十分新艳亮色的石榴花,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这开在宫里的花,即便盛开时如何耀眼夺目,也不过几日的功夫,便零落成泥为人所忘了。

青烟静静地走在我身后,我想起从前曾问过她道“青烟你姓什么?”,然后她微微抬眸,目光如清月婉约,道:“奴婢姓柳,杨柳的柳,柳青烟。”

有时候我觉得她像是一首淡淡的诗,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诗,沉静得宛若平林新月下、小桥流水畔的一株细细的绿柳。

“青烟,你何时进的宫?”我忽问她道。

她想了一想,微微笑道:“奴婢十岁便已入宫了。”

我晓得她进宫早,也不算惊奇,却还是习惯问了一句:“怎么这样早?”

青烟轻轻一叹,眼眸中盈盈有光,道:“那时候家道中落,母亲一人养不活几个弟弟妹妹。爹爹从前的故交也不肯接应我们家,于是母亲便把我送进宫来了,拿着一月一两银子的俸禄,也能活得好。”

心底不禁掠过一丝悲伤,她的遭遇只是从前听青芜偶然间戏说几句,今日是她亲口跟我说起。十岁的时候,在我脑海中有关国破家亡的记忆已随风消散,迎着我的,只有山川田野,风轻水绿,斗草摸鱼,做着一些只有寻常家小女儿喜爱做的事情,活的逍遥自在,这种生活里,没有“帝妃”二字,也没有弈璟。

青烟淡淡笑着,道:“当时年纪小,只因同祖母、爹爹那里学过女工刺绣,因此比旁人多会一门手艺,便被安排到司衣司学裁衣刺绣。说来也是缘分,有一日司衣司的姑姑生了病,遣奴婢给萍悠宫的娴妃娘娘送一件大氅。娴妃见奴婢年纪小,多与我说了会子话,却不曾想到她竟与祖母相识,知道我家中境况不好,于是便将我从司衣司要了去。”她顿了顿,又道:“娴妃娘娘便是后来的德瑜太妃。”

我唔了一声,又问道:“那么,你可知道青芜么?”

青烟沉吟一会道:“青芜后我几年入宫的,大概也是君上继位之后的事情。只知她跟着的姑姑是浣衣局的钟灵姑姑,后来遣去棠溪园看园子,之后才与我一同来了流心殿,这其间有许多事情奴婢也不晓得。”

我默默颔首,想起一些事情,与青烟道:“同我往永和门走吧,许久不曾往那边去,不知溢春园的花儿开得如何了。”

青烟“嗯”一声,挽着我手臂往永和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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