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极好，不算微凉，也毫无暑气。我低头暗暗摆弄些手里的花花草草，绿竹正从外面进来，正撞着回廊上踯躅已久的人，忙鞠了礼道：“奴婢见过六爷！姑娘正在里面呢。”
我倒是抿着嘴笑道，“六爷好！六爷既然来了，可为何却又不进来？”
他顿了顿声儿，径自走了过来，看着我手里的玩意儿，道：“拈花惹草，不错不错，真是好兴致。”
“我哪比得上六爷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尚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了，“那日在明月楼，我……可有唐突了你？”
我叹了一口气，顺口说道：“这倒没有，不过你可把我吓坏了，要补偿。”
他笑道：“补偿？哈哈哈……不过说起来，你一个乡野女子，竟有这般的好才华，倒也着实令人惊异。跟谁学的？”
我淡然道：“我爹，他是临荷县的教书先生。有其父必有其女，我自然也略懂一二。”
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出了神儿，“那……你可懂北夏语言？”
“会一点，我娘是北夏人。你问这个作什么？”
我回过头，见他眼里似闪过一丝狡黠之色，目光早不知去了何处，半晌才回过神来。
“六爷想什么呢？竟如此出神。”
他似乎想起什么来，笑道：“没什么，方才你说要我补偿，却不知是何事？”
“金玉坊的锦瑟姑娘，想必你认识了。”
“我知道，她就是你妹妹罢。我听说前几日四哥曾带你去金玉坊，却不想连个女子也赎不出来么？”他话中略有戏谑之意。
我摇摇头道：“锦瑟她，不肯跟我离开。”
“这又是为何？”
“个中缘由，我也问过她，只是她太过执拗了。”我叹了口气道，“我在这都城无权无势，绵薄之力也尽不得……锦瑟还小，很多事不懂。日后，还望王爷替我多加照顾她。”
眼前这个人，是锦瑟心上之人。她为他留在歌舞坊，便只是争那短短光阴，盼与良人相守，不去贪慕世间芳华婉转，这之间悲喜消磨又要承载多少相思之痛？
她的心，我该不该告与他听？
本想谈及那日明月楼他口中所念之人，却又怕提及他的伤心事，徒增烦恼无趣。
“对了，你今日不去找四爷，却来了我这里。四爷伤势如何？你可去看了？”
“什么？四哥受伤了？何时的事？”
我惊诧道：“他没告诉你么？就是那日离开金玉坊……”
他“哼”了一声，怒火已在胸中翻腾，没说一声便匆忙走了。我原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竟不想他如此生气，这般怒不可遏的样子我从未见过。
绿竹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六爷是四爷的亲弟弟，担心也是正常的事，姑娘别多想了。”
我转过头，道：“绿竹，我想走了。”
绿竹瞪大了眼睛，“姑娘要去哪啊？”
我淡淡笑道：“在府上叨扰许久了，终究不是我该在的地方。”
“这……可如何是好？”绿竹急得直跺脚。
“你先别跟王爷说，过几日我便去辞行。”我转身向屋内走去。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赵之都城，血雨腥风，明争暗斗的太多太多，那晚满地的血腥味在我心中久久散之不去，这里终非我所期望。
脑海中无端又想起那日凄清忧郁的箫声，四爷，何时能为我吹奏一曲呢？就只为我一个人……
“姑娘今日倒是起的大早，”绿竹取笑道，“王爷的事，您自然也上心些。”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晨光已缓缓驱散薄雾，透着些许沁凉，叫人怎么也想不到两个时辰后便是毒日头了。我一手用竹筒接着，一手压着花枝，紫薇花上的露珠便徐徐滑落在竹筒中了，一滴也不曾流失。
“紫薇花虽普遍，却也是好东西。用这花上的晨露煮茶，不仅茶香诱人，又可活血化瘀，清热解毒。”
到卯时太阳已大好，露水已退，花朵也渐有浓丽之色，看到竹筒里丰富的露水也算满意地点点头，便回去煮茶了。
正煮着，绿竹打听了消息跑来道：“四爷这会儿在前堂同兆安将军议事，六王爷也在。”
我调小了火，多熬煮了一会，过些时候再送去。
端着茶壶正欲到前堂时，却碰上了苏绮兰，她倒是没说什么便趾高气昂地走过去，前堂出来一位中年男子，四十多岁的样子，眉宇间有种英武不凡的气势。
苏绮兰迎上去搂住那男子的臂膊，一脸女子的娇羞样子。
那男子看到了我，我忙躬身行礼。
苏绮兰也不屑看我，朝那男子道：“爹爹，我们走吧，陪女儿叨叨家常。”
那男子便是苏绮兰唤作“爹爹”的苏兆安将军了。他凝视我许久，察觉到我手里还端着茶，便淡淡笑了笑走了。
前堂却传来男子的争吵声，无意中听到六爷愤然道：“四哥，你到底想怎样！那叶念绋你要留她到什么时候？凌朝天已大胆权势到如此地步，凌妃还在宫中盛宠不衰，当初你把念绋带到王府的初衷难道都忘了吗？”
四爷却伫立窗前，只淡淡说了句：“这件事我自知如何处理。”
我的手不禁哆嗦了下，他带我到王府的初衷？难道是要利用我去对付凌家？我端着茶在外面站了会便进去了，四爷和六爷一同看着我，我笑着说：“六爷也在？那便一同尝尝念绋煮茶的手艺吧。”
我替他们俩各斟了一杯，“这是用清晨紫薇花上的露水煮的，”我望了六爷一眼，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我道：“二位王爷帮念绋做了很多，念绋……无以为报，若是王爷有用的着我的，直说便是了，念绋断然是不会拒绝的。”
我看到六爷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漠然，四爷倒是静静地沉默着，深邃的眸子微微眯着，良久才问了我一句：“若是让你入宫为妃呢？如何？”
我一怔，默默无语。
久久，只笑道：“好。”
他叹了一口气说：“凌家的势力如今已不容小觑，朝堂上有右丞凌朝天只手遮天，他的两个儿子虽无官位却横行霸道，在朝野之外巧取豪夺，兴风作浪。君上既知凌朝天揽权怙势，他女儿，也就是凌妃，却依然能够宠冠六宫。”
“以你的容貌，”他看了我一眼道：“眉眼间与凌妃有些相似，虽不似她妩媚浓艳，但超凡脱尘，足可倾尽天下。”
我轻笑了一声，“王爷抬举了。所以你要我入宫选妃？”
他摇摇头说：“不仅要选妃，你还要取得君上的宠爱，在后宫之中力压凌妃，只有这样，才能帮我打击凌朝天的气焰。没有了后庭的支持，凌朝天的势力就算根深蒂固，也会有一落千丈、大不如前之势。”
“原来……如此……”
旁边六爷低头饮着那茶，我却不敢看四爷的眼睛了。我只在心里讥诮自己心太大，原以为我自己心里有他，他必定也对我……
你也曾问我，在我心里，你是怎样的人？我本以为你为我做这么多，是源于爱，源于怜惜……过去种种竟是为了今日更好地利用！呵呵呵……我究竟是改变不了你的心，你的初衷……
此刻我才明白，当日六爷听闻你受伤的消息竟会如此愤怒，那群刺客，想必就是凌家派的人吧。所以，你们的计划早该开始了？只因为我一拖再拖？
“你真的愿意？”身边温润如玉的男子缓缓问道。
我苦笑道：“我这条命是王爷救的，自当报答。更何况我如今无父无母，又能去哪里呢？王爷既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念绋自然是愿意的。”